“根据二二年修正过的民法亲属编,第一千零二条已经改成夫妻之住所由双方共同协议之;未为协议或协议不成时,得声请法院定之。”木屋的主人叶以心,愉悦地丢出炸弹。
“嗯?”安可仰把青草梗换到另一边嘴角,扬了下眉角。
“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当初扮那个笨律师替郎云来吓唬我的时候,法条背错了!现在已经不流行以男人的住所为住所了。”叶以心盘起手臂,笑容不再那么甜美。
安可仰对天空重重吐了口气。
“女人,不要太挑剔好吗?”
“挑剔?”叶以心扬高秀致的眉。“先生,这件事关乎我的权益,更何况你背错的不只一条,还有另外一款”
安可仰健壮的臂将她搂进怀里,女主人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相信我,为了郎云的终生幸福,即使要我硬掰夫妻之住所由其共同饲养的狗决定之,我都会这么说的。”他充满感情地望着好友之妻。
“少来,这可是我的婚姻和人生。我被你三、两句话唬住了,还千里迢迢跑去台北”
安可仰再度打断她。天!女人真的得罪不得。
“瞧你们两人现在过得多幸福,而这一切全是我背错法条的功劳,难道不该替我加一点同情分数吗?来,让我们一起为旧版的民法亲属编欢呼吧!亲一下。”他对准叶以心的樱唇印下去。
“你想死吗?”一根铁膀子硬生生把他的脖子勾过来。
“啊啊啊,轻一点!会断、会断。”他马上松开手臂,以示清白。
“郎云!”叶以心连忙躲回丈夫身后。
清风破暑,蛙鸣声如管弦,热艳的太阳让空气都似要融化了。郎云望着风采依然的好友,沉敛地微笑。
“你的气色不错,还在替那些奇奇怪怪的组织担任顾问?”
“你这小子!老婆借亲一下都不成。”安可仰大笑,用力搂了搂好兄弟。“最近的case比较单纯一点,替一家电视台的探险节目来台湾找拍摄景点,我相中了后山的几处地方,这几天再去巡视一番,就可以回报了。喂,天气这么热,有没有什么冰的凉的借喝一下?”
“冰箱里有柠檬茶,我去拿。”叶以心颔首,把谈话的空间让给两个男人。
待妻子进屋里,郎云微笑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不愧死党,真了解他!安可仰搥一下老友的臂膀。
“嫂子最近还好吧?”
郎云点点头。“若是你想问孩子的事,我们两人都调适得很好,你不必担心在心心面前提起会犯了忌讳。”
安可仰搔了搔眉尾。“这种事好象不能讲:将来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谢谢你。”郎云静静地道。“这是体质问题也勉强不来,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试试看,但是心心的健康才是我最重视的,有没有后代对我来说差别不大。”
郎云自己乐得当顶克族,急得想跳楼的人只怕是郎伯伯。
“我家那只送你好了。”安可仰慨然捐输。
“不用了,现成的电灯泡我身旁已经有一颗。”郎云的笑容霎时变得很难看。
而他的电灯泡,由叶以心看着长大的孤女小卿,很配合地跑出场。她咚咚咚从后院钻出来,对两个男人怯怯地微笑,再咚咚咚跑进木屋。
郎云和小卿的关系与其说像父女,不如说像情敌。
“我懂,老友,我懂。”安可仰悲壮地拍拍他的肩膀。跟屁虫他身旁也有一只啊!“好吧,木屋归还原主,我在村子里待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迈开长腿,矫健地踏下木头台阶。
“你还会在清泉村待多久?”郎云扬声问。
“顶多再待半个月吧!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去跟大汉挤一挤,你们呢?何时回台北?”
“小卿开学了,心心不希望让她转学到平地去,所以接下来应该会住上几个月,我会台北和清泉村两地跑。”郎云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回木屋里。“对了,有空带那个俏医生一起来吃个晚饭。”
倒!院子里的大个儿当场软脚。
“这个村子里的八卦也传得太快了吧?”郎云进村子多久?半个小时有没有?竟然转眼就听到了最新流言。
他喃喃咒骂着站起来,拍掉短裤上的泥土。
“在这种保守的小山村,毕竟不常出现一个先对俏医生毛手毛脚、再在大街上狂吻美女尔穿插几名香艳兔女郎共度长夜的登徒子。”郎云怡然打开木门。“若这么说可以让你舒服一点的话--你现在可是许多村民眼中的偶像人物。”
砰。关上。
安可仰瞇起长眼,寻思自己拿把钉枪将木屋的每个出入口封死,再纵火烧掉需要多少时间。
“哈啰!炳啰!”清泉村里最神出鬼没的头号工读生,气急败坏地从小径上跑过来。“糟了啦,她一定出事了。”
安可仰叹了口气。“又是谁出事了?”
“当然是梁姊啊!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我们家梁姊?”铃当红着眼眶,在他跟前站定。
奇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吻,而且照理说应该是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吻,突然之间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而且还认定梁千絮从此成为他的责任!
“你花了钱请我当她的保母吗?”安可仰不为所动,举步住主街迈过去。
“别这样,我是认真的。”小铃当忧心忡忡地跟在他身后。“梁姊一大早说要回台北过周末,算算时间,现在早就到了。我想请她帮我带一点精油上山,所以刚才打电话到她台北的家里,她家中的人却说她没有出现耶!”
“也不过就是晚到一点而已,你也等下了?她就不能临时想到其它的事,先绕过去办完吗?”安可仰翻个白眼。
“可是我刚才问巴士的司机,他也说没看到梁姊搭车耶!说不定梁姊自己定后山的路过去了。你也不想想看最近山里有多不安全,连村长这个老江湖都着了捕兽夹的道,如果梁姊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干脆地应,步伐停都不停“你即使想报失踪人口,好歹也得等足了二十四个小时。”
“哎哟,我讲不出来啦!可是我心里就是有不好的预感。以梁姊的个性,如果她说要回家,就一定会直接回家,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乱逛!”铃当气愤地娇嚷。“说不定是你对人家始乱终弃,害梁姊伤心欲绝,所以她决定瞒着我们飘然远走呜呜呜,梁姊,你好可怜!世界上有很多女人跟你一样,瞎了眼爱错了男人,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安可仰的指关节捏出格格的声响,回头给她一个非常友善的微笑。“小表,你显然非常欠大人教训,这一定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的缘故!”
“好嘛好嘛!不跟你开玩笑了。”铃当忙不迭退后一步。“我是说真的,梁姊平常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除非是在手机收不到讯号的地方,否则她一定会让人随时联络得到她。你有空就去帮忙找一找啦!”
安可仰哭笑不得。“我和她并没有比你更熟,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再打电话问问她的家人而已!”
“你竟然讲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啊?梁姊可是为了你才伤心远走的。”铃当捂着俏容,用力摇头。
他必须强迫自己不要大吼。“我跟她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不管!反正你就去隔壁镇打听看看,那个卖车票的小姐认得梁姊,一定会记得她有没有去买车票。”铃当用力想一个可以威胁他的借口。“倘若你敢不帮忙的话,我就告诉村长,梁姊被你逼奸成孕,而你不肯负责,所以梁姊伤心地跑去跳河了,哼!”她忿忿地转身跑走。
安可仰的下巴简直合不拢。
逼奸成孕?亏她说得出口!要“成孕”也需要时间好吗?
日头起落了两次,表示她坠入地洞里已经超过四十八个小时。
梁千絮用力揉搓手臂,抹去山洞里的寒意。
前十个小时她仍然会喊叫,当她确定真的不会有人经过时,她颓丧地放弃了。
往上看过去,她滑下来的那个甬道弯弯曲曲,只看得到半边的洞口。太阳已经超过中间线,往西边移动,再过几个小时就天黑了。
她又饿又累,形容狼狈。当初滑下来的时候,一只凉鞋不见了,幸好后来在角落找了回来,只是其中一小鄙鞋边被扯断,勉强能穿,但不好走路。她身上的清泉村t恤也又破又脏,幸好她这次穿了一条厚厚的牛仔裤,所以两条腿没有受到太大的擦伤。又为了怕太阳晒,出门之前她tt恤外头套了一件长袖衬衫,晚上才能勉强抵御地洞里的潮湿与蚊蝇。
胃咕哝响了一声,她提起背包,走到太阳射进来的光束里,这是整个洞穴唯一明亮的光源。
每次出发回台北,她习惯带半条吐司、一颗苹果和一小瓶矿泉水在火车上吃,如今成为她的救命之粮。由于不知道再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她失踪了,她尽量省着点吃。
苹果是生鲜的食物,容易腐坏,所以今天必须把剩下的半颗吃完。她溃累地瘫在光束下,一口一口,机械式地啃着苹果。
在发酸的果肉里尝到咸味,她吸吸鼻子,抹掉脸颊上的热意。
“没关系,再过一、两天汉叔和村长就会发现你还没从台北回来,只要打电话回去一问,他们一定会知道你失踪了。”她哑着嗓子,大声替自己打气。
记得她看过一个问题:假若有一天你失踪了,世界上有哪些人会想念你?
阿姨和姨丈可能是最后知后觉的,不过他们若知道她出事了,一定会很关心。
她和以前的同事都不再联络了,对那些人来说,她只是社会新闻上的一个名字,他们看到之后顶多轻“啊”一声:“这个饿死在山洞里的女人以前在我们医院工作过。”
清泉村村民应该会想念她吧?对。想到这群认识不久却亲切如老友的伙伴,她心中一暖。
村长铁定会很伤心的,热心热性的大汉叔也一定会放声大哭。老邮差张一文只要自己每回喝醉都是她帮忙送的信,应该也会滴几颗眼泪,还有其它婆婆婶婶妈妈们;心软的她们一定会为她哭得很大声。
小铃当呢?铃当跟她最要好了,每次想跷班都是找她做掩护,所以铃当一定会在她的葬礼上哭两声的。至于那个男人
安可仰。
她郁郁地窥一角蔚蓝的天空。
倘若她真的发生任何不测,他应该也会为她生起一丝丝情绪吧?毕竟她经常逗得他很乐,冲着这点“娱乐效果”他若是敢无动于哀,她做鬼都下放过他。
上次在另一边的后山迷路,也是安可仰找到她的,这一次呢?
“你知道我又遇到山难了吗?”她抱着膝盖,轻声低喃。
倘若被他知道,他会说什么?
梁千絮脑中浮起他生动的形象。
他嘴角叼着一根青草,老是那身万年不败的旧衬衫和牛仔裤,两手盘起来,似笑非地说--
姑娘,你是不是故意落难引起我的注意?不必这么麻烦,直接来敲我的门就好了。
啊!可恶可恶,那个坏男人绝对会这么调侃她没错!她怎么可以让他看扁呢?
梁千絮的委靡霎时烟消云散。
哼哼,安可仰,你等着!即使我坠入地洞里,三餐不继奄奄一息,我也一定有办法脱困的,才不会像上次一样孬种呢!
“嘿咻!一二,一二!”她伸展一下拳脚,做做体操,斗志调整到最高值。
第一件事,先设法生火。
严格说来,此处并不是一个“洞。”她的四周全部是泥土和岩壁,右边是一条死路,只有一堵山壁而已,左手边往下延伸,是一大片无尽的黑暗。每天山上固定有几个起风的时点,狂号声便从那团黑暗深处吹过来,似乎那一端尚有长长的通路。
罢掉下来不久,梁千絮曾试着往下走去,看看有没有出路。可是地道湿气太重,从洞口掉下来的树干都潮掉了,虽然她在背包里有打火机,却无法点燃。
她试了半天,耗掉半管珍贵的灯油,最后不得不放弃。一个人在黑暗里瞎摸实在太危险了,她呆守了两日,无法下定决定走过去。
咻飒--凛冽的风从黑暗处?扬而至,起风的时间又到了。
地道的回音层层叠叠交错,彷佛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卷着阴诡的旋风。某个地方持续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她登时想起,矿泉水已经所剩不多。
会不会那里其实有出口?偶尔她会感觉到前方似乎有光影闪动,却又看不真切。昨天她试着走过一次,行出五十公尺左右,对黑暗的恐慌让她又冲回光束之下。
白天的阳光与夜晚的星光是她唯一的光源,她真的应该离开这个定点吗?
梁千絮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望向浓黑的尽头。
不,这太不安全了。她决定。
每次看恐怖片,女主角总会做一些很蠢的事情。例如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硬要往暗处走,结果可怕的东西就等在那个地方。
倘若这是一部电影,她是女主角,场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那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摸黑乱跑,她还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比较妥当。
她重新坐下来,从背包里摸出矿泉水。她仰头灌了一口--水喝完了。
梁千絮瞪着空瓶子。
突然间,远处那道潺潺的水流充满了吸引力。
人类下吃东西还能活上一个星期,没水喝却只能撑三天。
“我没有选择!”她大声对四周说。
安可仰那张碍眼的俊颜突然浮现她脑海。
要走就走,不要婆婆妈妈的!他彷佛挑起了眉毛,正在挑战她。
好,除死无大事!梁千絮深呼吸一下,负起背包。壁面就是黑暗里最好的向导,她挨着泥土墙,一步一步没入浓黑里。
喀喇、喀喇,某个地方传来小石子滚落的声音。回音太严重了,她无法判别正确的方位。
“哈啰?有人吗?”她马上擦燃打火机。
微弱的灯光只及得到她身前两公尺。一道强劲的风正面扑过来,帘将它吹灭。
每天中午过后,地道里都会开始起风,之前她待的定点风势感觉还不那么强劲,现下走到前后都很空旷的地方,利风毫不容情地在她身旁吹号。
咻!咻!飒!喀喇、喀喇。窸窣,刷刷。各种奇怪的声音潜伏在她的四周,此起彼落地对她叫嚣。
那是什么声音?她全身紧绷起来。
脚步声?没错,她听见脚步声!
“哈啰,有人吗?”
梁千絮的背飞快贴在岩壁面,左右张望。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左边,或是右边?
那真是人的脚步声吗?或是什么地底怪兽的跫音?
“是谁在那里?”
没有人响应她。
会不会是她的幻想?因为她太紧张。
一种冰冰冷冷的物体突然搭上她的肩膀。
“啊!”她拍掉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死命地往前跑。
咻!咻!飒!喀喇、喀喇。窸窣,刷刷。咻!咻!飒!喀喇、喀喇。窸窣,刷刷。咻!咻!飒!喀喇、喀喇。窸窣,刷刷
无数道异响跟在她的脚后,等在她的前头,傍在她的身边,笼在她的上方。每一条音频都在她的脑中具象化,有两只血红的眼和一只流涎的舌头,两只手拿着道具不断敲打,一步又一步紧随着她。
咻!咻!飒!喀喇、喀喇。
“凄”
有声音!又有声音?
是人的说话声音!是人的说话声音吗?
她惶然回头,脚下片刻不敢停留。右手边的风感增强,她来到一个岔路口。
懊直走?该转弯?该回头?前方望去都是一片黑。她的打火机点亮了就被吹熄,根本无法照明。
“嘘”
萧飒的诡音仍然响在她的四面八方。她突然感觉到那道隐约的脚步声渐渐朝她靠近。
她回头一看,一抹橘红色的火光远远的飘过来,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表火?
强烈的惊恐让她几乎反胃。她马上闪进岔道里,身子紧贴住土壁。
拜托拜托,不要让那个人--若它真的是人--发现她!她双手紧握在胸口前祈求。
踏跶的步伐声越来越接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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