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样去拜见呢, 文人讲究典故、文雅, 凡事如果曲折有趣,那更得人心。但是宗泽思来想去, 也没想到一个能让王老先生发现自己才华的好办法。
要不然, 直接登门拜访?还是先等等吧, 大舅这段时间比较忙,过几天再说。
这天, 宗泽照惯例读完书,又练了一阵字后, 已是太阳偏西时分了。
现在天气炎热, 太阳一大就让人受不了,也不敢出去。
这个点儿,太阳下去了, 凉风也就起来了。这时大表哥林高瑞来叫宗泽出去玩儿。
宗泽习字也累了, 劳逸结合嘛,学累了就歇歇,于是两兄弟就给家里大人说要上街去。
大舅娘见他两个出去, 颇是不放心, 非让林禄儿跟着一起, 林高瑞还不情愿,宗泽反倒帮着大舅娘说服了他。
这次林家翻案, 所涉者甚众,也得罪了不少人,现在, 翻案的余热还没有过去,恐怕还有好些人心气儿还不顺,小心无大错的好。
于是两兄弟就带着林禄儿出门去了。大舅娘曹氏待他们走了出去,才想起,忘记叮嘱他们要早点回来吃晚饭。于是追出去大声说道要早点回来吃饭,林高瑞大声的答道:“娘,我们在外面吃,不用等我们吃晚饭了。”
宗泽也是附和着。现在正是吃面皮跟凉粉的好时候。既然出来了,当然得好好的吃吃才行。
宗泽尤其满意这里的面皮,有凉的、有热的;有米做的、有面做的;下面垫上黄瓜、豆芽、面筋等,上面码上或白或黄、或宽或细的面皮,再浇上一大勺和着芝麻的辣椒油;如果不吃辣,就浇芝麻酱。吃起来,别提有多香了。
而且呀,这么好吃的东西,两文钱都能有一大碗。
今天两兄弟出来了,那必是要去老马家吃一碗面皮的,哪还有肚子回来吃晚饭的呢。
来到老马家,店里已是坐满了人了。三人走了好几桌,才在边上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找到空位。
宗泽见桌旁已坐了个须发斑白的文士打扮的老者,赶紧拱手作揖道:“这位老先生,学生三人可能跟先生拼一桌?”
那老者看了宗泽三人一眼,轻轻一颔首:“请坐吧。”
宗泽又是一礼:“学生谢过老先生了。”说完,一拉林高瑞道:“坐下吧。”
三人要的面皮很快就上来了,宗泽喜欢辣,面皮上浇了红红亮亮的一大勺辣椒油,真是让人一见,食指大动。
宗泽咽了咽口水,飞快的吃了起来。
林高瑞也不甘示弱大口吞咽着。几人吃的正欢快着,这时门外一阵吵闹声。
原来是一个中年妇人正追着一年轻妇人骂着,只见那中年妇人气势汹汹,那年轻妇人委屈的不行;旁人见了,都多有不忍,纷纷劝解那中年妇人,不要太过咄咄逼人了。
那中年妇人毫不领情,对着劝解之人又是一通大骂。
劝解之人差点被气死,也不劝了,干脆直接指责起那中年妇人了。这下更是火上浇油,让那中年妇人跳脚骂了起来。
这就连林高瑞这个半大的小子,也看不过去:“那大婶儿也太厉害了,看将那个大嫂吓成什么样了。这事儿不用看,肯定是那大婶儿挑事,你看那大嫂都没怎么吭声儿。”
宗泽仔细看了看那外面两人的表情,摇摇头道:“不见得。我倒是觉得那大婶儿才是蒙冤之人。那大嫂才是挑事之人。”
听了宗泽的话,坐在对面的老者,心中暗道:今日不过是出来闲逛一下的,不妨竟然听到小小少年之人说出此话来。观这少年方才说此话时的神情,不是抬杠,而是心有所思才说的。
于是,不待林高瑞开口,旁边的这老者却是开口问了:“你从何看出,那年纪大点的妇人才是受委屈之人的?”
宗泽不妨这老先生突然问自己,赶忙答道:“回老先生,学生刚才看到,那大婶儿义愤填膺,脸上愤怒生气的表情毫不做假,眼神也是怒火雄聚不散;而观那位大嫂,眼神却是游移不定,随时在观路人的反应。而且,刚才那大婶儿叫骂时,有几次是弱了下来的,但被拿大嫂轻声说了两句就又怒火中烧的骂起人来。想来,那位大嫂很是明白怎样戳那大婶儿的痛处的。”
宗泽说道这儿,感觉自己在一个老者面前长篇大论的,好像有班门弄斧之嫌,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做了结尾陈词:“这是小生的一点浅见,具体是也不是,也做不了准。扰了老先生了,还请见谅。”
那老者听了一挑眉道:“是也不是,问过不就知道了吗。”说完,对旁边桌子上的一中年随从打扮的人说道:“阿彬,你去问问。”
那叫阿彬的出去后一阵子,就回来复命了。
那老者问道:“如何,可问明白了?”
于是那阿彬就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果然不出宗泽所料,事实上还真是那中年妇人受了委屈。
那中年妇人跟那年轻妇人是妯娌,一个是冯二嫂,一个是冯三嫂。每每都是那冯三嫂偷奸耍滑,挑事弄非;可最后,惹出事来,总是能成功的让那冯二嫂背黑锅。妯娌分配活计时,也总是能挑到轻省。
那老者听完阿彬的话,看着宗泽很有兴味儿的追问道:“还真如你所料。那么,你觉得这冯二嫂可怜吗?”
宗泽想了想摇头道:“万事皆有因果,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学生倒不同情这冯二嫂。”
“哦,此话怎讲?说来听听。”那老者问道。
宗泽道:“这冯二嫂本是占理一方,可是,她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甚至不辨善恶。小生观方才劝解之人,刚开始还真是好意,但这冯二嫂却是不管不顾的乱骂一通,生生的将有理折腾的没理。须知,这世间只是,对错固然重要,但做人也要会做了啊。况且辨善恶跟会做人一点也不冲突,那冯二嫂如果稍稍知道礼让于人,也不至于将自己弄到众矢之的的境地了。”
那老者闻言,点点头,这小娃娃有意思,竟然能如此明辨是非。
“那,照你所言,那冯三嫂倒是没有错的?”那老者继续追问道。
宗泽听了老者的问话,立即正色道:“当然不是,那冯三嫂的错跟冯二嫂相比,那是天上地下了。那冯三嫂,精于心计,且不用在正道上,实非善人。这冯二嫂如果说是人情练达上有问题,那冯三嫂就是心术已坏,已经失了人之善的根本哪。”
老者听完宗泽的话,笑着赞许道:“不错,不错,小小年纪竟能如此通晓事理,难得啊,难得啊。”
赞完,那老者问宗泽道:“老夫观你言谈,应是进过学的。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读书?”
宗泽听了,将本就笔直的身板挺得更直了:“回老先生,学生姓陈,名宗泽。我之前在风白县的城关书院读书。”
那老者一听,捻着胡须问道:“哦,你‘之前’在城关书院读书,那现在不在么?现在在哪读书?”
宗泽听了,对着老者正色道:“是的,学生现在已经不在城关书院读书了,因着一些事儿,城关书院的许山长让我暂时先离开书院一阵子。”
那老者听了宗泽的话,若有所思,眼前这少年可真有意思;说起自己被书院劝退,大大方方的,毫无羞愧之心,看来,是必有隐情的。
自自己回乡以来,长日漫漫无事,也颇是寂寞,今天见到这娃娃有意思的很,于是就命那阿彬过后好好打听一下这陈宗泽的来历,就算是解解自己的好奇之心好了。
宗泽他们饭吃过了,看天色已是不早了,林高瑞还想在外逛逛,于是就急着拖宗泽走。
宗泽赶紧对着老先生告声罪,就辞了出去。
宗泽跟林高瑞逛了一圈后,逛到了城隍庙,正要进去时,林高瑞想起自己在韩木匠家给妹妹订的一套小玩意儿忘记拿了,就将林禄儿支去取。林禄儿想着这里还好,于是就叮嘱两人不要乱跑,等他过来,再一起回家。叮嘱完后,就返身去韩木匠家取东西去了。
城隍庙这里常年都有人在说书,宗泽他们来过两次。宗泽对这种声情并茂的说书很是感兴趣,林高瑞却是喜欢凑热闹,两人也算是殊途同归。
两人走进大殿,正听着呢,突然,大殿的大梁晃动起来,桌椅也是震动不已,殿中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突然继而惊慌失措的往殿门奔去:“不好了,地龙翻身了。”一时间,大殿里乱成一团。
宗泽也连忙拉着林高瑞往外冲去,看样子是地震了。但现在人挤人,也吓死人了,宗泽快速扫了眼,拉着林高瑞往人少的地儿走去。
正往外走着呢,宗泽突然发现,先前在面店里见到的那老人也在殿里。而且是倒在了地上。宗泽连忙走过去,拉起他:“老先生,可是受伤了,走,学生扶您出去。”
边说边跟林高瑞两人将他拉了起来,那老者咬牙站了几次才站稳,看样子,他的脚受伤了。
宗泽林高瑞两人毕竟身量不高,在一片慌乱中扶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走起来还真是有点艰难,突然,一根梁柱掉了下来,差点砸到人,本就惊慌的人群更是乱成一窝粥,大家蜂拥往前挤去。
宗泽他们差点被挤倒了,好容易挤得快到殿门时,又一阵震荡来袭,大殿的门扇倒下来了;这下,要出门的人,都要爬过大门才行。
宗泽跟林高瑞已是累的汗流浃背,在这混乱的人群中,要将个老人拖上高高倾斜在地的门扇,实在不容易。
拖了几次都没成功,又一次震动来了,这时候在这儿更是危险,梁上不时有东西掉落。大殿的门梁又一次坍塌。
那老者一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没道理让两个娃娃陪着自己等死吧。
于是催促道:“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宗泽满脸油汗,混着灰尘,原本清俊的脸都辨不出颜色了。
宗泽的倔脾气来了,没道理都走到门口了还走不出去了;于是,宗泽顶着大花脸道:“老先生,您放心,我们必是要将您带出去的。”
说完,宗泽急促的对林高瑞道:“大表哥,这里面大家都急着逃命,没工夫管我们,你先出去,看看禄儿哥来了没有。”
林高瑞有点不放心宗泽,犹豫了一下,宗泽急得低吼道:“快去啊。”
林高瑞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狠心爬出去了。
看着宗泽顶着个大花脸,还作一脸坚毅样,那老者古井一般的心竟突然间有了一丝触动,半躺在地上竟也有闲心问宗泽道:“你知不知道,今天这样是危险至极。你看,旁边的人都在逃,看也不看我们,这种情景下,这才是理所应当、人之常情。你我素昧平生,缘何你要如此诚心相待于我。”
宗泽快速的回道:“没为什么,不管别人而逃是人之常情;而救人于危难之中好像也是理所应当。我就觉得该救,应该救您。”老者听完,赤子之心,莫过于此了,遂不再多言了。
还好,没让这老者慨叹多久,很快门外冲进来个人来,大叫:“宗泽!”宗泽赶紧大声呼唤道:“禄儿哥,我们在这里!”
林禄儿奔到近前,不及答话,扯起宗泽,背起老者就往外冲去。
终于重见天日了,过不得多一会儿,地动也停了。
林禄儿将老者背到一个空旷处,找了平整地儿给放下来。
缓过气,定下神来后,宗泽问道:“老先生,您家住哪里?我们送您回去?”
那老者摇头道:“不用,就将我放在这儿就行了,我那伴当应该马上就来了。你们在这儿也耽搁好久了,快回家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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