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更能明白这句成语的真义。随着童监军的献俘大军一路急行,过了河东路,京城已然在望,不过几日路程,便能再见到这汴梁的花花世界。前线苦归苦,却让他找回了久违的闯荡之气。此番征青唐,虽然不曾有大军交战,所遇的敌军亦不过股,然纵马驰骋。调度军队,终是尝到了战场的味道。才知道男人的血性是天生的,骨子里好斗博杀的那一面被激出来,一改在京城时的唯唯喏喏,吐气扬眉。
现在想来,自己那位贤弟的眼光是又毒又准,胆子又大的出奇。朝堂之上蔡相公一手遮天,党碑在手,众人无不噤若寒蝉,独独他,敢于那蔡相公掰手腕。以大宋天下,以浏阳新制。以那惊世骇俗的梨子,真真让人棋逢对手。蔡相公虽强横,却也奈何不了他。
若论揣摩君王之心,高俅自诩不差。每每想起往事,却觉出其中的不寻常来,他江耘竟然处处得了先机,以书画相交。创慧贤雅叙大悦君王,不排斥蹴鞠微末之技,一个义妹又哄得官家心痒难耐。圣眷不衰,已挤了蔡相公。独享了官家的私谊。作为赵估的心腹,高俅全程见证了官家与蔡京的相知与相交。在江耘之前,两相处之时,纵论书画,多有相知相惜之意,朋友之情多于君臣之义。有了江耘,官家对蔡相公,多了一份君王的矜持,对老臣的敬重,其中不免有权重者的礼遇。然而,高俅心中却是清楚的很,蔡相公大权独掌的同时,已然失去了君王的友情,此万万不可兼得之物。
及至今日,高俅知道,官家与蔡相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隐密的裂痕,而此番回京的大军之中,衣锦还乡的童公公会不遗余力的深挖这道嫌隙。高俅清楚的记得自己来到军中不久与童公公一番深谈。
两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没有客套与试探。直接开门见山。
“高虞侯,官家欲招童某回师,此信确否?”童贯既掌大军,已历练出了威仪,神色森然。
高俅心中讶异,到不是因为这个。消息,而是对其身上那一份凛然的。
“童帅明鉴。此事确然。”
“哼!引之恩,以此为报,母乃太过乎?”以童贯在朝堂与宫中削人脉,如何不会知道是蔡相公使的坏。想起两人旧情,未免惊怒交集,感慨非常。
高俅是个伶俐人,不痛不痒道:“朝中的大臣们,怕是国事为。
“国事国事!某之所为,乃是私事乎?大军开拔在即,岂能因此而轻回,空耗钱粮?他慷的是官家的慨,在明殿之上鼓唇摇舌,自有门下浊史为他歌功颂德,却不知这西线军士的血汗。”童贯气得须皆张,脸账得黑红。
“童帅息怒。好教童帅得知,朝堂之上,亦有为童帅
“虞侯有心了。你我毕是官家私人,是真正为官家所虑者。虞侯不恋京中繁华,不辞劳苦,甘愿陪着某在此偏远之地吃风沙,某定然不会相负。”童贯宽慰道。
高俅哈哈一笑,话锋一转,说道:“有一人上奏官家,言童帅师从李宪,久历军中,熟知西北山”地形,胸有韬略,已掌大军,且此番大军已箭在弦上,岂能轻信卦者之言,误了国事,力劝字家,不可召回大军,并断言此役必收青唐诸地,童帅必胜!”
童贯听的心花怒放,喜不自禁,拍着大腿道:“此诚忠义为国之言。唔,可是张商英张相公?”
高俅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别人,乃是刚回到京城的江耘。”
“滑头相心”童耸失声道。
“高某如何敢在童帅面前胡言乱语。相信过不了几日,京中便会有消息传来。”高俅恭敬道。
童贯眉头紧皱,心中思虑万千。这滑头相公能说出这番话,倒真教人意外。端午祝寿一事,闹得他灰头土脸,他倒是不记仇,此次能公正直言,倒教人专目相看。滑头归滑头,却是公忠体国。唔,最要紧的,这小子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不像朝中那些人模人样的伪君子,总是看不起宦官。
宦官怎么了。某师李宪也是宦官,还不是照样建功立业,为什么到了我童贯就不行?
“童帅。江耘劝官家,言此役必胜,高某与他私交甚好,此番也是急驰而来。向童帅讨一份功业哩。”高俅是何等人物,一句话道清了自己巴巴起来的缘由,捎带上了江耘的功劳,将童贯拍得心花怒放。
果然,童贯疑虑全消,哈哈大笑道:“虞侯放心。为官家做事,总是赏罚分明。此番你我荣辱与共。江学士年少才高,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两人自此消了嫌隙,每日行军之余总在帐中相聚,议论军事。那童贯虽是宦官。却也有些真本事,与军中将领商椎起来。颇有见地,正好当高俅的老师,行军布阵,侦察地形,半是吹嘘半是指教地讲来,让高俅受益非浅。
大军开拨后不久,网进入青唐地界,京城便来了圣旨。传旨的太监已至刘仲武大军帐中,又遣心腹急奔至童贯处,在其耳边密语数句。
童贯乍然变色,惊疑不已,眉头紧皱。那传话的太监道:“传旨的刘公公已在大帐之中,主帅必召监军大人,请大人早做准备。”
待传话的太监走后,童贯骤然起身,在那帐中急走,脸色愈显黑红,显然深受刺激。
高俅心中惊疑。得知出了变故,让眼前的童监军苦恼不已,难以决断,心底之中冒出了临别之时,江耘对自己的嘱托,当下试探着问道:“可是官家来了旨意?”
童贯默然不语。良久,停下脚步,颓然无力地坐下,以手支额,神色黯然。
那一刻。高俅心中千回百转,想起江耘的话,双拳紧握,全身微微颤抖,赌不赌?赌不赌?
大相国寺的门口,全无虚伪的相识相交。慧贤雅叙的球场之上,一阵风似地飞铲,同池而浴的坦诚,想娶便娶的交心之言,过往的点点滴滴一一在眼前浮现。
罢了,赌便赌吧,输便输吧,我高俅芶活于世间三十余年,总要对得起那一番赤诚!
“童帅。高某离京之时,江耘有一语相赠。”
童贯猛然抬头。惊道:“怎讲?”
“其有言。若童帅遇难决之事,可赠一言。”
“况,”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啊!”童帅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怒喝道,小儿欲害我童家人
话已出口。高俅再无犹豫,脱口道:”量帅明鉴。此为童帅计。若此时回军。功败垂成。当下之机,高某试述,以童帅之境遇,无功便是有过。空耗钱粮,无功而返,于童帅于官家于西军皆是不利,朝堂之公定然秋后算帐。若按江耘所谋,西去建功,则为两利,童帅若是得胜归来,以官家的性子,定然欢喜的紧,纵有责骂。亦是私下独处之时,此下臣求之而不可得之事。”
待高俅侃侃说完,童贯心中喜忧参半。若真能大胜,官家这边到真如他高俅所说。欢喜还来不及,哪会责怪自己。如此一核计,这个险倒是真是冒的。话虽如此,童贯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
“江学士如此费心,意欲何为?”
“童帅明鉴,我那贤弟人虽滑头了些,却是有气节、有眼光之人,为人做事,无不禀着一颗公心,也是与你我一般,处处为官家着想。他以为,以童帅之能。以西军之利,此番定然全功。既如此,为何要空耗钱粮,无功而返?”
童贯放声大笑:“江学士好见识,全然不像朝堂诸公,尽想着政治,玩些手段。唔,说起来,某倒记起三年前殿试之时,江学士深知边事,为官家所喜。高虞侯,实不相瞒,此番出兵青唐,一路顺利,开边拓地,指日可待。定是有人不愿我童某得此大功,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借官家之口召我回军。”
至此,童贯终于下定决心,不管官家旨意,继续西进,为那将到手的功业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