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半缺,月色如水,静静地悬于天际,一如五年前于深宫中,殷红宫墙下的那一幕。
彼时距离那场夺嫡宫乱已过去了一段时间。
二皇子带兵作乱被斩于殿前,太子试图黄雀在后,却因阴谋败露亦被废为庶民,三皇子身为从犯,流于远疆。
先帝自此一病不起,而大靖的储君只能在裴年钰与裴年晟二人中间产生。
但先帝从来都不喜裴年晟。
两相比较之下,先帝还是选择了看起来乖巧听话的裴年钰。是以那时裴年钰几乎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帝王。
然而裴年钰从来都不曾因此开心过。
楼夜锋记得很清楚,那日夜晚,裴年钰坐在宫殿门前的花树下,手里捧着一卷诗集闲闲翻看。而他则是静静地隐于廊外,暗中卫护着。
不知读到了哪个句子,他的主人忽然嘴角带笑,面现柔色,似乎被勾起了什么遐思。
然而下一瞬,他的主人便捂住了胸口。
他连忙去将主人扶住,却见主人神情冷然,目中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
“无妨,又是那……作祟罢了。”
楼夜锋眼见主人被那桃花蛊时不时地折磨着心脉象,却无计可施,只得暂且将主人抱在怀里,而后缓缓运内力过去,助他缓解痛苦。
裴年钰将那诗集随手扔在地上,仰头看着空中的那一轮缺月,自嘲道:
“夜锋,你说像我这般,若是这辈子否不得动情,便是坐上了那人人争抢的位子,却又与行尸走肉何异?”
楼夜锋一惊,再看向主人时,却见主人眼中已是落寞之极的颜色。
他看着主人的那双本应盛满了快意和风流的双眼中却如同灰烬一般的死寂,不知何故竟而心中狠狠得痛了一下。
他并不擅长言语安慰,便不由自主地将主人抱得更紧了些,似乎这样几天能帮主人分担些难过一般。
而裴年钰没有拒绝,只是轻叹一声,而后任由自己的身体放松在身后黑衣影卫的宽阔胸膛中。
楼夜锋当时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
怀中是主人的清冽气息,和挨得无比近的心跳声。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楼夜锋骤然发觉,自己对主人五年来的忠心耿耿……一朝变了滋味。如同那发作得最迅猛的毒//药,等他察觉,已然无可挽回。
这份对于主人的无妄情思来得是如此突然,直把他弄了个措手不及。
只是他虽对此颇为茫然,然而他深知主人的桃花蛊有多凶险,是以平时皆克制得极好。这五年来不敢表露出分毫情意,以免引得主人动了念。
更何况,主人身为天潢贵胄,无论登不登那个位子,都不是他一个影卫可以肖想的。
好在裴年钰虽对他信重,然而究竟是平日里除了公事以外,于生活上的亲近极少。所以楼夜锋倒也将这份情思守得紧密,未曾让裴年钰察觉到什么。
而从那天以后,楼夜锋便已着手开始暗中查探桃花蛊的破解之法。
那样落寞的主人实在让他心疼,而他作为主人的影首,却无法为主人分忧解难,那还要他何用——这样的思绪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每日都在折磨着他。
直到这次,他终于寻了个法子将主人的桃花蛊解掉。
这般兵行险招,楼夜锋不但压上了自己的一身武功性命,还压上的是……这么多年来的所有的主仆情分。
最坏的可能性,就是裴年钰不仅要了他的性命,还对他的大胆妄为生气乃至厌恶。到时候,他将不再是被主人所信任的影卫,而是将以被主人厌弃之名死去。
不过这些他都可以接受。
——只要主人能活下去,只要桃花蛊能解掉。
然而楼夜锋不仅低估了裴年钰对他逾矩的容忍程度,还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当裴年钰的桃花蛊一朝解禁,当主人的温柔铺天盖地而来,一层一层将他包裹住,当主人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为他疗伤,那双俊秀的眼中全是他的身影——
如同春风拂面,无形无迹,却让楼夜锋多年来的心防一瞬间便决了堤。
他将思绪转回,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太过意想不到。毫无心理准备之下,露出的破绽太多,甚至差点让主人察觉到自己的那些个不该出现的思绪。
楼夜锋深深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今后还是要再小心些才是。既是将要侍奉主人身侧,则更应该谨言慎行。
他将这份对自己告诫在心中转了数转,这才缓缓躺下身去,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住。
楼夜锋想得倒是挺周全,可他又哪里猜的到,他的主人早已将他的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自惴惴兢兢,生怕心中的轻语搅扰了天上人;却不知那天上人已将他的一番情思,珍珍重重地收在了怀里。
这一夜的自省自诫,终究是要……毫无卵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