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咆哮,大雪纷飞。天灰地白,分外萧瑟。
京城天牢。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地点,同样幽暗狭长的甬道,同样催人欲吐的腐朽气味。却是不同的姿态,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心境。四年光阴,如弹指一挥,而今再次站在这里,只觉恍如隔世,不知今夕是何夕。
寒风透过破败的窗户灌进牢房,加之阴暗潮湿,整个天牢冷若冰窖。我裹紧大氅,手提食盒,不紧不慢地向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走去。
“戚大人,到了。”狱卒为我开门。
“多谢。”我递给他一枚碎银子,他很快退下去。
这间牢房处于半隔绝状态,四面无风,环境较之外面简直天差地别。榻上有手笼和棉被,桌上有热茶和暖炉,地上还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毯,干净而温暖。
我关上牢门,将食盒放在桌上,微笑道:“皇后娘娘,微臣来看您了。”
她端坐榻上,视线凌厉如刀,咬牙切齿道:“戚玉琼,你这个贱人!”
“皇后娘娘,别这么大火气,仔细气坏身子。来,这是太和殿小厨房为您准备的木瓜炖血燕,您在这儿受委屈了,应当补补。”
她劈手夺过瓷盅,不由分说泼到了我脸上,怒极道:“瞧你那假惺惺的嘴脸,真教人倒胃口!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回事,你心知肚明,分明就是你在千步香里动了手脚,你骗得了皇上骗不了本宫!你说,本宫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陷害本宫!”
我不怒反笑,取出丝帕,不紧不慢地擦掉脸上的汤汁,道:“皇后娘娘,您若是有证据,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我一状。”
她恨恨地指着我的鼻尖,双目赤红,犹如厉鬼,“贱人,你给本宫等着!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皇上与本宫多年夫妻,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本宫一个清白!届时本宫定要教你死无全尸!”
我挥开她的手,侧身笑道:“是吗?但,有时老天偏偏不长眼,黑非黑,白非白,颠倒是非,以假充真,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元皇后眸光微闪,大约是有些心虚,连声音都弱了几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逼近几步,冷哼一声,道:“深宫禁庭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捉奸在床,仿若历史重演。皇后娘娘,当年那件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她趔趄着向后退,别过脸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便说得清楚些。四年前,中秋佳节,皇上在宫中大宴群臣,恰巧那日昭嫔托病不曾参加。宴会上,你说想听昭嫔弹琴,皇上便派人去请她。孰料,侍卫却发现她在西苑听风楼与一名大臣苟且,当时文武百官都在场,昭嫔羞愤不已,奈何喊冤无门,遂当场自尽。而这名大臣则被打入天牢,施以腐刑,最终他不堪屈辱,撞墙而死。想起来了吗?你精心编排的戏可真是精彩,如今你自己也入戏了,其中滋味如何?”
元皇后跌坐在榻上,玉指攥紧被褥,死死瞪着我道:“你是戚正坤的什么人?”
“他姓戚,我也姓戚,你说我是他什么人呢?”
“你是他女儿!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妻女明明早就死了……”话至此处,她猛然掩口住嘴,好似泄露了天机,面上浮起几许惊恐。
“我爹被你害死之后,我娘烧炭殉情。她本想带着我一起死的,却因为将我搂的太紧,相当于捂住了我的口鼻,于是我幸免于难。你得到消息后,派人前去查看,那人为了试探我到底有没有死,用铁器狠狠地砸了一下我这只手。就像这样……”说着,我将左手放在坐上,抄起瓷盅砸了上去,“我一贯很怕痛,可就是那次,我愣是一声不吭忍了下来,侥幸逃过那一劫。托你的福,我的左手废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元皇后看一眼我的手,仍是嘴硬道:“可笑,本宫与戚正坤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本宫为何要陷害他?”
“因为,我爹知道了一个秘密。”
她咬唇不语,眼内波澜不绝。
我凑近她耳畔,轻声细语道:“那便是——你偷龙转凤,瞒天过海!”
“你闭嘴!!!”只听“哐当”一声响,她将一桌子物品悉数拂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满地狼藉。
我闲闲叹了口气,轻笑道:“害怕了?装不下去了?你现在这般气急败坏,岂不是漏了马脚?”
她背对我,气得身子不停地颤抖,仿佛抖糠一般。良久之后,压着声音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你也只是空口无凭,谁会信你?”
“倘若空口无凭,我又岂会站在这里?皇后娘娘,不论你相信与否,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做过的事,不要妄想永远不被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不会毫无目的地来跟我摊牌,你到底想怎么样?”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轻拍她的肩,缓缓道:“我只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那张俏脸霎时变得惨白一片,她的双唇微微打颤,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气息越来越粗重,仿佛极是恐惧,又仿佛极是仇恨。
“微臣先告退了,过几日再来看娘娘。”说罢,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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