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这苍白而冰冷的面容上,却更呈现出一种神秘的美,神秘的魅力,仿佛是神话中被咒而死的公主。
任无心仿佛已看得痴了,面上却呈现出一种朝圣者仰视神佛的肃穆神情。
百忍、百代、田秀铃谁也不愿破坏这一份肃穆的寂静,谁都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无心方自转过身来.面上却仍带着一份怅然若失的迷惘,仿佛失落了些什么,却又似得到了些什么。
百忍大师轻轻唤了声:“任相公!”
任无心仿佛突然由梦中惊醒.展颜笑道:“是该走了吗?”
百忍大师微微含笑,闭口不语。
任无心抱拳向田秀铃深深一揖,转身向门,举手道:“大师先请!”
百忍、百代相继而行。
哪知他们方自走到门口,任无心突又回过头去,目光望向田秀铃,嚅嚅道:“夫人”
田秀铃微微笑道:“任相公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便是。”
任无心又自沉吟了半响,突地仿佛下了甚大的决心.沉声道:“江湖中盛传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已被害而死,其实”
田秀铃面上立刻现出紧张的神色.那幽雅清淡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见,颤声问道:“其实—其实怎样?难道任相公你你”任无心徐徐道:“据在下所知,南宫世家第五代少主人,虽然遇着了极大危难,其实却还尚在人间,并未死去。”
此话一出,不但田秀铃身子为之震颤不已,就连百代、百忍也一齐悚然回身。
只见田秀铃张大了眼睛,紧握着双拳,颤声道:“真真的吗?”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虽不能十分确定,但却有几分把握,否则在下怎敢随意说出?”
田秀铃又惊又喜,问道:“任相公可知道他此刻在哪里?”
她不但语声哽咽,目中流泪,就连那纤秀的身躯,也被这惊人的消息所震,手扶几案,摇摇欲倒。
任无心面色也更见沉重,缓缓道:“这在武林中是件最大的隐秘,普天之下,除了两位老人外,就连在下也说不出来。”
田秀铃急急问道:“那两位老人是谁?”
任无心一字字沉声道:“死谷二奇,夫人可曾听过这名字?”
田秀铃呆了—呆,喃喃道:“死谷二奇、死谷二奇”
眼波询问地望向百忍、百代。
百忍、百代两人,面面相觑.面上也充满了迷惑惘然的神色。
这两位少林高僧虽然俱都有着极为丰富的阅历与见闻,却也不知道这两位神秘的老人是谁。
任无心道:“在下也知道夫人绝对未曾听过这名字,但在下确知这两位老人,在当今世上,不但武功可称最高,见闻之博,更是惊人。”
百忍大师动容道:“任相公既然如此钦佩于他,这两位老人必定是绝世的奇人了”
百代大师接口道:“如此说来,这两位老人,以前必定是有—段辉煌的历史,显赫的名姓,只是长久隐姓埋名,是以贫僧等未曾听起。”
任无心颔首道:“大师所料想必不差,但这两位老人的真正来历,在下也不知道。”
田秀铃神情更是激动,颤声道:“死谷在哪里?不知任相公可否见告?”
任无心长叹一声,摇首道:“在下已受重嘱,不可将死谷所在之地告人。”
田秀铃一步窜了过去,拉住了任无心的衣袖,流泪道:“任相公,你你若可怜我这个苦命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将.....”
任无心长叹接口道:“在下虽不能将死谷所在之地说出,但却可将夫人带至死谷”
田秀钤大喜道:“真的吗?”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拼却受些责备,也必定会将夫人带去的。”
田秀铃满面喜色,放开了任无心的衣袖,道:“多谢相公,贱妾这就随相公”
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顿住了语声,垂下头去,黯然道:“只可惜贱妾这里还有许多未曾料理的事,此刻还不能随相公前去。”
这聪慧的女子,多年来置身在这险恶的环境中,已培养出极深的心机,和极强的自制之力。
此刻,她虽然是如此兴奋而激动,却仍有控制自己的力量,立刻冷静了下去。
任无心深深了解她这种强制自己的痛苦.暗中叹息一声,道:“夫人若有事尚待料理,在下可在前面相候,待夫人事完再去。”
田秀铃心头充满了激愤,黯然笑道:“任相公”
她以一声幽幽的长叹,代替了心中的激愤之言,接口道:
“任相公请说个地方,五日之内贱妾必来相见。”
任无心道:“距此十里,出山口处,有一座荒凉的小庙,在下三日之后在那里等候夫人。”
田秀铃道:“贱妾纵难抽暇同去死谷.亦当设法赶往一晤。”
任无心道:“一言为定,在下就此告别。”
抱拳一礼,回身而去。
田秀铃道:“相公珍重,恕贱妾不远送了。”
任无心放步而行,转眼间消失于夜色中。
田秀铃望着任无心的背影,消失不见,才黯然叹息一声,缓缓转回茅室。她心细如发,仔细毁去了三人留在室中的痕迹。
且说任无心追上了百忍、百代,联袂疾奔,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到了一座荒凉的山脚下面。这时.天色已然大亮,东方天际,泛起了一片鱼白。
任无心停下了脚步,长长吁一口气,道:“此地甚是僻静,咱们休息一下,在下还有几件大事,托请两位大师。”
百忍大师道:“任相公有何见教,但请吩咐。”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宫夫人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武林中一场残酷的杀劫,似是无法避免,眼下若不能及时阻止,势必祸廷天下武林同道,唉!但阻止南宫夫人的狂妄之行,似已非你我之力能够及得。”
百忍大师道:“不错!任相公有何高见?”
任无心道:“因此在下决定重入死谷一行。”
百代大师道:“怎么?当真有一处死谷吗?”
任无心道:“此乃千真万确,在下曾在那死谷之中,留居了数年岁月。”
百忍道:“死谷二奇,和任相公定有深厚的情谊了?”
任无心道:“死谷二奇对我有传艺之恩,可惜两位老人家都已无法离开那死谷一步,但我遍想天下高手,除了两位老人家之外,恐难再找出能和南宫夫人那等卓绝的身手颉颃的人物,因此.我必须要赴死谷一行。”
百代大师道:“任相公去见那死谷二奇时,最好问问对付兰姑的方法,贫僧的感觉之中,那兰姑才是一个劲厉之敌。”
任无心接道:“这个不用大师嘱托,在下也会请示两位老人家的”
他微微一顿,道:“在下去后,还得烦请两位大师代为主盟大局。”
百忍大师道:“只怕我等力量难及!”
任无心道:“不论任何人,也不敢自诩能抗拒南宫世家,两位大师不用担心,眼下的情势,咱们只有尽其在我,成败由天了。”
百忍大师:“既然如此,任施主就请吩咐吧!”
任无心道:“这是个不情之求,我要两位大师暂脱袈裟,改着几天俗装,先给南宫夫人个虚实难测。”
百忍大师怔了一怔,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也似乎经过了许久的思虑,方自缓缓道:“我大师兄掌理少林门户,统率少林僧侣数千弟子,一举一动,都将影响武林视听,是以师兄的行止.尽可能避免有丝毫逾出少林门规之处,任相公若要贫僧之师兄改着便装.实有碍难。”
他语声极为沉重缓慢,只因他本不愿驳回任无心的请求,但格于少林寺数十代相传之下,那坚如金石,重若泰山,丝毫不能更移的门规,却又不得不驳回他的请求,而说出这番话来。
任无心歉然一笑,垂首道:“在下”
百代大师微微摆手,截断了他的语声.沉声接道:“但任相公此事若是必行之事,贫僧却可应命.以贫僧一人之力,虽未必能尽如任相公所愿,但贫僧却必将尽力而为。”
任无心肃然道:“大师如此从权.在下先代表天下武林同道谢过。”
百代大师道:“但请任相公先将所命之事说出,贫僧好做准备。”
任无心沉吟半晌,缓缓道:“当今天下武林,显然已分为两大集团.—个以南宫世家为中心,由南宫夫人统领,另—集团,便是你我这些不畏强权,不堪屈服于南宫夫人阴谋的武林朋友共同组成。”
他这番话虽然经过了极为慎重的思考方自说出,这几句话虽然有些似乎是老生常谈,但百忍、百代却深知这不过仅是一个极为严肃而重大的问题开端而已,是以俱都凝神倾听。
只听任无心缓缓接口道:“这两大集团壁垒分明.界限森严,看来也仿佛各不相让,势均力敌,其实我们的实力,较这南宫世家却相去甚远,这情况此时还不甚明显,只因双方还未有真正巨大的接触,但你我却必须未雨绸缪,先作打算,否则真的到了生死相拼之际,便来不及了。”
百忍,百代已不禁听得悚然动容,但他两人谁也不愿打断任无心的话头,俱都默然不语。
任无心面上也敛去了他惯有的潇洒笑容,变得十分凝重,接道:“南宫夫人本身的功力不说,单以她手下的七十二地煞而论,便已足惊人。只因七十二地煞以前本已是威镇一时,雄踞一方的武功高手,人人俱都有一身别出心裁的武功,他们有的是受药物所迷,本性丧失,而完全被南宫夫人所控制,有的是慑于南宫世家的威势,或是被未来的远景所诱,而心甘情愿地被南宫夫人所用,为南宫世家效死”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方自接道:“例如像丐帮‘蛇神’康祖,黄教能手‘千手如来’普法,以及‘南海剑派’的慕容飞,便是属于后者,他们一心一意,要为南宫夫人争得天下,他们便是开国的功臣.是以不惜与我们全力相拼!”
语声之中,他已缓缓走回那隐秘的石洞。
此刻,虽已时近正午,但隆冬的寒风,却仍透体生寒。抬眼望去.天色阴沉,郁云掩日,已将有雪意,而雪前的天气,最易令人萧索。
任无心的面色,也正如天色般沉重。
他缓缓接口道:“但最可怕的却是那些已被药物迷失了本性的人,他们本都有一身绝高的功力,甚至连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门掌门言凤刚,山东兖州‘神拳’鲁炳,这些可够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豪士都在其中,他们本性既已迷失,心中只知与我们相搏拼命,而我们却不得不顾及到他们昔日的身份、地位,与那侠义的名声,动手之际,更又困难了几分”
百忍大师忍不住失声长叹道:“公子见解,当真是精辟已极,这一点贫僧则从来未曾想到。”
任无心叹道:“纵然我方实力与他完全相等,情势已是于我们如此不利,何况我方武功能与七十二地煞—拼之人,算来也不过只有两位大师,以及武当道长等五七位而已,若真的到了那生死相拼之际,我方若想致胜,无异缘木求鱼”
说到这里,他缓缓顿住了语声。
百忍及百代听了他这番言语,心头也仿佛突然压下了块千钧巨石.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黯淡的前途,仿佛没有一丝曙光。
这两位少林高僧虽然早已置身方外,但此刻却不免为红尘间、武林中即将发生的灾难悲哀起来。
沉默良久,任无心方缓缓接道:“在如此艰苦的局面中,我方唯一取胜的希望,便是设法恢复那些武林高手的神智,是以我费尽千方百计,说动了数十位当代名医,来化解那迷药中的成分,研究破解它的方法,又请来了数十位武林点穴高手,来研究南宫夫人所用的究竟是何等手法,所点的究竟是什么隐秘穴道。”
此刻,天际已霏霏地下起雪来。
任无心拂了拂肩上雪花,接口道:“但这种工作,不但要花费许多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而据那叶姑娘带来的消息,南宫夫人所练的几种神功秘技.却已将大功告成,我方研究.纵能有成,但时不我予.徒叹奈何”
他叹了口气,立刻接着说道:“是以我等就必须以各种方法,来扰乱南宫夫人,使得她练功时注意之力,不能集中,练功势必受到阻延,我方能将她多拖一日,便多争到一分宝贵的时机,取胜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百代大师击节道:“不错,正该如此。”
任无心长叹道:“我先前只当南官夫人对我方的各种措施毫无所知,哪知她已洞悉无遗,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
他苦笑一下,接道:“她早已算准了我方的力量,不足为敌,是以才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除非我方的力量突然增强,足以威胁于她,才能使她不得不分散力量,来防患于我。”
他目光尖锐地四扫—眼,接着又道:“但环顾天下武林高手,除了已被她收罗手下,以及我方数人之外,剩下的已是寥寥无几,即使还有几人,也大多早已归隐于深山大泽之中,无处可寻。是以,才不得不想出这从权之计,想请大师与武当道长等人,乔装改扮之后,以不同的面目、不同的身份出现,扰乱南宫世家,引斗七十二地煞中人,引起南官夫人的错觉,认为已有许多位久已不闻世事的武林高手投效我方,这一种突然的变化,必然会引起她的震动,使得她对我方实力难以估计,便不得不花费心力,来查究此事的真象,使得她功成的时日,便也必然会因之拖长了。”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长长一段话,语声已渐渐为之激动起来。
百忍、百代更是耸然动容,暗晴对任无心的才智钦佩不已!
任无心松了口长气,展颜一笑,道:“在下己将实情和盘托出,此刻见了玄真道长之后,便要再去死谷一行,看看是否能从死谷里那两位老人的口中,再查出南宫世家的隐秘。”
百忍大师肃然道:“相公入谷之后,此间有贫僧兄弟接替相公,挑起这付沉重的担子,请相公大可放心。”
轻轻一叹,接口又道:“但这付担子,对贫僧兄弟说来,却嫌太重,是以,但望相公早些回来,继续主持大事。”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玄真道长只怕已等得急了,你我快些去吧!”
三人振起衣衫,连袂而起,向那狭谷中的隐秘石洞掠去!
这时,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玄真道长,已应约而来,被那侠医瞿式表迎入了一间颇为精致的石室,阅书相候。
众人见面,自有一番寒喧,也自有一番感慨,任无心当下便又将他那奇诡的计划说了。
玄真道长思虑许久,方自缓缓道:“我武当历代的掌门人,虽也从未闻有打扮易容之事,但事关武林今后之命运,贫道亦可从权,此番除了已命我玄光师弟连夜赶回武当,调召高手外,贫道自身亦当全力效命,无论任相公有何吩咐,贫道无不答应。”
他以堂堂一代武当掌门的身份,竟对任无心说出这等话来,任无心听了,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欢喜,一时间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百忍大师默然良久,突然大声道:“玄真道兄既可从权,贫僧为何还要恪守成规,想我少林寺的历代先人若是知道此事,也必定不会归罪贫僧的。”
他看了百代大师一眼:“师弟,你说是吗?”
百代大师双目圆睁,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轻轻叹息一声,颔首不语。
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正因内心的兴奋与激动而起了一阵红晕。
他胸膛起伏,显然是在以理智抑止着心中的激动.然后沉声道:“两位掌门大师如此对待在下,在下实是实是”
突然长身一揖,住口不语。
百忍大师、玄真道长也连忙还礼谦谢。
玄真道长道:“任相公为了武林同道如此辛苦忧劳,贫道岂能不贡献几分绵薄之力!”
瞿式表一直凝注着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此刻突然一言不发,握住了任无心的脉门,凝神把脉许久,突又转身退出。
众人正不知他在作何玄虚,只见他却已领着五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大步奔了进来。
这五位老人向百忍、百代以及玄真微微颔首—礼,便立刻顺序为任无心把起脉来。
任无心问道:“前辈在做什么?”
这五位老人却有如未曾听到他的言语一般,神情肃穆地把完了脉,便走过去与瞿式表低低交谈了几句。
然后六人各自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纸笔,伏在案上,各各开了帖药方。
瞿式表将这六张药方收集到一起,匆匆看过一遍,突然展颜笑道:“这当真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六人所开的药方,竟俱都一模一样。”
这六人便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伤科名医。
百忍、百代看到这六人的举动,便已经猜到他们必定是要以自己精深的医道.来疗治任无心尚未痊愈的伤势。
但玄真道长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药方?”
瞿式表匆匆道:“为任相公配制的药方,在下这就抓药去了。”
要知这石洞中,可说已将天下各种药材都搜集了来,要配个药方,自然易如反掌。
任无心便在这石洞中住了两日。
他服下了那六位名医为他配制的药方,伤势果然已痊愈了。
第三天凌晨,他便告辞众人,再三谢过了百忍、百代与玄真道长,然后便出洞而去,到那荒芜的小庙中,等候田秀铃。
只因石洞中这些老年名医,其中不泛有易容的高手,是以百忍、百代与玄真道长便都留在洞中,等待易容后,再依计行事。
任无心出洞而行,穿过已被白雪掩盖的草原。
雪花已住,但天地苍茫.四野一片银白的颜色,这场雪显然已下了许久。
他飞掠在平坦的雪地上,足下丝毫不留痕迹。
只见一片隐秘的山崖下,四面积雪树林的掩饰中,已现出了一座荒凉的小庙。
他随身带的有些干粮,便坐在庙里,边吃边等。
四下死寂,在隆冬中连虫鸟的鸣声都没有.只是任无心独来独往,却早巳习惯了寂寞。
但他直等到了第三日的深夜,还没有看到田秀铃的踪影,他虽然镇定深沉,但此刻却也已不禁有些慌乱起来,猜测着可能发生在田秀铃身上的各种意外,暗暗在为她的安危担心!
到了深夜,雪停天霁,云逸雾散,夜空中疏落地升起了寒星。
任无心步出了荒寺外,极目四望,星空下的大地,闪闪如银。
他抬眼望了片刻,方待转身而回,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右眼突垲瞥见一条黑影,在银色的大地上极为迅快地移动而来。
他心头不禁一动,只当是田秀铃来了,当下摆转身形,凝目相候。
星空下只见这黑影来势之快,竟宛如御风而行。
极远极远的一条身影,霎眼间便隐约现出了身形的轮廓,果然仿佛是个女子。
任无心讶然忖道:“想不到这位田姑娘,竟有着如此惊人的轻功”
心念尚未转完,心头不禁一震,原来他已看清了这女子并非田秀铃,而是那神秘的兰姑。
她身上穿着一件长达足背的黑色长袍,头上漆黑的长发分垂两肩。
长袍与长发.在寒风中波浪般翩翩起伏,但她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动作,肩不动.腰不弯,足不抬,当真有如鬼魅般乘风而来。
她苍白的面色,在黑发黑衫的衬托下,仿佛变成了一种可怖的青色,但这种可怖的青色,却仍掩不住她面容那种神秘的美丽。
目力异于常人的任无心,远远便看清了她苍白而美丽的面容,永远都带着迷惘而茫然的神色,但口中却似在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心头微微一紧,已来不及远远避开,只得闪身避到一株积雪的枯树后。
刹那间那神秘的兰姑便已掠来,双手俱都隐在长垂的袖中,美丽的眼睛茫然直视着远方,对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没有看见。
只听她口中仍在喃喃自语,仿佛说的是:“唤出了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阻挡于我唤出了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任何人,任何事”
她口中翻来覆去,只说的像是这两句话,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她身子虽然一闪便过,但直待她身子去远,这些话仍隐约流入任无心耳里。
任无心听得身子—震,大惊,忖道:“她又出来要以素手伤人了,但,他们是谁呢?她要伤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心念一转之间,毫不迟疑的跟踪掠去。
但就在他起步稍迟的一刹那间,兰姑却已去得远了,雪地上丝毫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任无心呆了半响,心头不禁暗睹叹息,这一番不知又有何人要遭劫在她的一只素手之下?
想到来日的艰难,他胸中不禁更是感叹。
缓缓回头走了几步,突听身后又有一阵急遽的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来。
任无心大惊转身,只见那神秘的兰姑,竟又回头而来,面上似是一片迷惘,口中仍在喃喃自语,那一双美丽的手掌,仍然藏在那垂落的长袖里。
任无心骇然忖道:“难道在这刹那之间.便已有人遭了她的毒手?”
思忖间,他急忙转身,一掠三丈,那神秘的兰姑却已闪电般由他身侧掠了过去。
突听一声狼嗥,一只灰狼,不知什么时候已掩到一方灰色的石后,此刻飞一般窜了出来,横向那神秘的兰姑跃去。
兰姑喃喃道:“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拦阻我”
右手突地轻轻一挥,也不见有任何动作,那灰狼便似凌空被巨锤所击,惨吼一声,横飞丈余,狼血立刻染红了雪地。
而那神秘的兰姑,脚步不停,就仿佛没有感觉似的。
只见她那波动的丝袍轻轻飘了几飘,便已在苍茫的夜色中消失
任无心望着灰狼的尸体,呆呆地愕了半响,暗睹忖道:“好惊人的武功,好惊人的手法”
他虽然武功高绝,却也想不出抵挡兰姑适才一击之法。
哪知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那神秘的兰姑,竟又远远飞掠而来。
他倏然转身望去,兰姑的身影又已远在十数丈开外。
这样每隔约莫顿饭工夫,兰姑便在荒寺前面来回一趟,她倏忽来去,形如鬼魅,有时离荒寺稍近,有时离荒寺较远,这样来回了竟有四五次之多,到后来竟在荒寺四周兜起***来。
任无心心中又惊又奇,始终猜不透这神秘的魔女,究竟在作何玄虚?
只听远处突地传来—声极为轻微的牧笛声,若非四野死寂,任无心又在凝神倾听着四下的动静,纵然任无心这般耳力,也难以听见。
笛声响过不久.夜色中便有一条淡淡的素衣人影直奔荒寺而来。
这人影来势也极为迅快,衣袂飘飞,三五个起落间,便已来到近前,却正是任无心久候不至,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铃。
她清丽的面容,已变得异样恍惚,神色更是惶乱焦急,目光不住回顾.似是在逃避身后的追踪。
任无心转身迎了上去,沉声道:“田姑娘,任无心在此。”
田秀铃喘气犹自未定,面上勉强绽开一丝微笑,道:“劳相公久候,贱妾来迟了。”
任无心沉声道:“莫非事情有变?”
田秀铃黯然颔首道:“贱妾恐怕已不能随相公前去死谷了。”
任无心道:“为什么?”
田秀铃道:“我祖婆已开始有些疑心于我,我若外出太久,只怕她便要揭破我的隐秘,到那时不但我性命难保,便是我婆婆也危险得很。”
她口中的婆婆,自然指的是陈凤贞。
就在她说话之间,远处突又响起一声牧笛,只是这次笛声更轻更短,任无心与田秀铃两人,竟然都未曾听到。
笛声—响即没。
任无心正在沉声问道:“田姑娘可知道那兰姑”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凉、愤怒的呼唤之声。
只听那哀怨的声音一声一声唤道:“五夫人五夫人”
任无心念头闪电般一转,想到了那魔女的喃喃自语“唤出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
当下心头一凉,再不迟疑,闪电般伸出手来,掩住了田秀铃的嘴,沉声道:“姑娘噤声。”
呼唤之声一起,田秀铃便下意识地要回答出来,但是她声音还未出口,便已被任无心掩住了嘴。
此刻,她也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立刻为之大变!
只听那呼唤之声,时远时近,时续时断,在寒夜中听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她呼唤了一阵五夫人后,又接着呼唤道:“任无心任无心—一”
任无心只觉心神颠倒,魂魄都似乎要随着那凄凉而哀怨的呼声飞去,虽然咬紧了牙关,不出回音,但心跳辘辘,竟似难以控制。
他心头泛起了一股寒意,立刻凝神内视,运气行功,以上乘内功的心法,稳定自己激动的心绪,但一只手掌,仍旧紧按在田秀铃的嘴唇上,似是生怕田秀铃内力修养较差,万一心神把持不住,出声回答了呼唤,那神秘的魔女兰姑,立刻便会循声而来。
黑暗之中,虽看不出田秀铃的面色,但触手之处,却越来越是炽热,连呼吸也越来越是急促,而那呼唤之声,却越来越近了。
任无心猛然提起一口真气,将田秀铃拉入荒寺颓暗的角路之中。
只见那黑衫披发的兰姑,一面呼唤,一面随着那寒风冉冉飘了过来。
任无心屏住声息,在暗中窥望着她。
只见她面上既无悲哀,亦无愤怒,但此刻只要有人应声而出,无论是谁都要死在她的手下。
从黑夜到天明,她始终都在附近飘荡着,呼唤着,她自己却没有丝毫目的,她不过只是一具被人驱使的傀儡而已!她那迷惘的眼睛,始终凝注着前面,竟然没有转动一下。
任无心望着她那美丽而迷惘的眼睛,心头不知不觉中升起一阵悲哀与怜惜。
但此念一生,心神又自飞越,赶忙又凝神运气,让这份悲哀与怜惜,深深地埋藏于心底!
星群渐落,寒气倍重,在那乳白色的晨雾中,远远突又响起一声牧笛。
兰姑忽的轻轻旋了个身,口中不再呼唤,翩翩向笛声发出处奔去!
直到她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任无心方自松了口气,垂下手来,只觉头上冷汗涔涔。
田秀铃却扑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任无心内伤方愈,此刻又经过了如此长久的内功争战,心神亦是疲累不堪,默然调息良久,方自叹息道:“好险!”
田秀铃黯然道:“想不到祖婆又使兰姑学成了这魔音呼魂的**,看来祖婆自身修练的几种神功秘技,也将成功了。”
她幽幽长叹了一声,接着又道:“祖婆既然令兰姑来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但是她又怎会知道的呢?”
任无心沉声道:“南宫夫人之能,当真令人难测,她必定是以一种近似‘摄心术’的秘法,控制了兰姑的心神,使得她一心只知道来取我两人的性命,然后再以那牧笛之声,远远指挥着她。”
田秀铃颔首叹道:“据我所知,我祖婆乃是用一种神秘的手法,按住了兰姑身上一处直达心脉脑海的穴道,那时兰姑迷惘的神智,便会突然清醒一阵,我祖婆便乘此说出了她的命令,然后立刻将手松开,于是兰姑脑海中,便只记得这一件事情,无论有任何阻拦在前,她都将这命令中的任务完成。”
任无心沉吟道:“事情必然如此,但只怕却无这般简单,令祖婆必定还另有一种方法,帮助她控制兰姑的心智,这方法可能便是这秘密的关键”
他仰天长叹一声.接道:“但愿我能探测出这关键的秘密,那么我或许便能够使兰姑神智清醒,恢复自主的人性了。”
田秀铃凄然笑道:“兰姑乃是我祖婆手中一件最犀利的武器,这秘密她必然永远不会让人知道的。”
任无心清俊的面容之上,突然泛起一种坚毅的神色,目注远方,缓缓道:“无论什么隐秘,迟早总会被人揭穿的。”
他语气之中,也显露着一种无比坚强的勇气与决心,田秀铃目光转处,心头不禁暗叹,忖道:“我祖婆思虑周详,行事隐秘,古往今来,能成就霸业之人,大多还不及她,她此番大事若不成.别无错处,错只错在她不该结下任相公这样的敌人。”
这心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只见任无心缓缓长身而起,沉声道:“在下此刻便要去死谷一行,姑娘你”语声之中,暗叹着瞧了田秀铃一眼。
田秀铃凄然一笑,道:“贱妾此刻非但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而且,日后在江湖中只怕也要无地容身。只因我那祖婆既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便日夜不肯放过我的!”
她缓缓低下了头,目中珠泪盈眶。
任无心心头亦觉十分黯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于她。
过了半响,只听田秀铃幽幽接道:“何况,贱妾身上还中有我祖婆暗中给我服下的剧毒,随时都可能毒发毙命”
她缓缓抬起头,凄然笑道:“在如此情况之下,贱妾实不忍再要任相公携带贱妾同行,免得拖累了任相公,耽误大事。”
任无心面色一整,正色道:“田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莫说姑娘乃是为了我等而受迫于南宫夫人,便是姑娘与我等素不相识,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眼见姑娘为了南宫世家之事受到折磨。”
田秀铃哀怨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
她身处在南宫世家那种奇诡、复杂的环境之中,眼中所见,俱是些心计深沉之人,耳中所闻,俱是些勾心斗角之事,纵然亲如姐妹婆媳,彼此也是尔虞我诈,不肯以真心相对。
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这些不顾利害,不计成败,只要义之所在.便不惜赴汤蹈火的正义之人。
呆呆地凝注了任无心半响,方自长叹道:“任相公,难道你还肯携带贱妾同去死谷吗?”
任无心截然道:“自然。”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轻轻道:“但贱妾此刻只怕对公子已再无可效力之处!”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田姑娘毋庸再说了,走吧!”
田秀铃只觉心中一阵激动,良久方自平息,匆匆整衣而起。
两人在积雪的大地上奔行了一阵,身形俱是快如飘风,眨眼间,便又来到那秘密的狭谷洞窟之前。
只见两条人影自那边飞掠而来。
这两人一个是身材颀长,满面病容,身穿一袭蓝衫的秀才。还有一个,却是满脸红光,神情飞扬,身穿一身锦衣的中年人。一眼望去,便像是个生意做得极为成功的富商模样。这两人一贫一富,一文一贾,看来极不相称,身法却都是出奇的迅快,脚步在雪地上不留半点痕迹。
接连几个起落,便横飞了数丈远近,竟飞掠着向任无心迎面扑了过来。
田秀铃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见到了这两条人影,心头便不觉为之一凛。
霍然便停了脚步,沉声道:“任相公,这两人来路不正,你要小心了。”
语声未了,两人已来到近前。
只见那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土,望着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任相公!”
任无心却摆手截断了他的语声,面上不动声色,令人莫测高深。
田秀铃见这两人形踪诡异,面目生疏,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吃惊,却又仿佛与任无心认得,而任无心的神色,却又偏如此奇异。
她越想越觉惊疑,心念转动间,双臂之上,已满注真力。
只见那满面红光的富贾又自望着她微微一笑,道:“田姑娘!”
田秀铃心头一跳,大惊,忖道:“原来这厮已看破我的来历,莫非是祖婆派来的?”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也不等这富贾将话说完,脚步轻轻—滑,举掌向他拍去。
南宫世家的武功,果然是奇诡惊人。
她这猝然发出的一掌,掌势阴柔,掌影灵幻,也不知这一招之后,还藏有多少厉害后着。
哪知这锦衣富贾却朗声笑道:“田姑娘难道竟真的不识得老衲了吗?”
袍袖微拂.身形半转,乘势避开了这一招。
田秀铃不禁呆了一呆,却见任无心亦自展颜笑道:“那位神医的易容之术,果然惊人,便连田姑娘都认不出大师是谁了。”
田秀铃又惊又疑,仔细凝目望去,才看出这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中年商贾,面目之间,果然依稀有几分与百代大师相似。
她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但仍然迟疑着道:“这这莫非是百代大师吗?”
那锦衣富贾含笑合什道:“正是老衲”
他一时间仿佛又忘了自己的俗家打扮,不知不觉又行起佛家之礼来。
任无心含笑道:“大师切莫忘记,此后只打拱作辑,不可合什念佛了。”
百代大师笑道:“如今说来,任相公又岂可以大师两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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