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两个月一向吃得少,方才还说是吃多了不舒服呢!这会儿您又叫饿,果真圣人回来,您什么毛病都好了。”
林云熙略带着恼地弹弹青菱的额头,“真是越发大胆了,满嘴的胡说八道!”
青菱吐吐舌头,掩嘴笑道:“奴婢和碧芷一道去小厨房!”拉着碧芷一阵风似的跑了。
林云熙不由失笑,董嬷嬷亦是笑道:“主子和圣人要好,咱们看着都高兴呢!”
她宛然一笑,“嬷嬷也跟着打趣我。”
太医还没来,反倒是琥琳打了帘子进来禀道:“御前内侍来宣圣旨。”
却是前任立政殿的总管常先。他只着五品内给事的服制,神色间也多有沧桑。原先他为正三品总领太监,风光无限,御前只比李顺底一头,如今庆丰帝虽重新召他回去侍奉,到底不再如从前那般信任有加了。
见了林云熙行礼问安,方才宣了口谕。
庆丰帝正式将丽婉仪晋封为修容,又因其救驾有功,秋氏所生子女记为丽宜修容名下,晓谕六宫。
林云熙垂一垂眼眸,转瞬轻轻颔首,澹然含笑道:“有劳常给事。”转头吩咐琥琳道:“去叫白露给常给事斟杯茶来。”又对他道:“你跑一趟也辛苦,喝口茶再走。”
常先笑容微顿,垂首向林云熙揖道:“谢娘娘体恤,这是奴才份内之事,怎敢说辛苦?”
不多时白露奉了一盏茶来,常先笑着接了,自退出去站到廊下去喝。喝完了又进屋向林云熙请辞,“圣人要在重华宫用午膳,奴才在御前还有差事,这就告退了。”
林云熙淡淡看了他一眼,“圣人去了皇后娘娘那儿?”
常先笑容不改,仿佛是无意说道:“是,丽修容晋封总要皇后娘娘点头不是?圣人下朝便在重华宫了。”
“今儿已是初四,年下事务繁多,圣人少不得要与皇后娘娘商议。”林云熙浅浅一笑道:“再不过十日修容那对儿龙凤胎便要满月了吧?这段日子风波不断,也是该好好办一场添添喜气。”
常先应道:“娘娘说的是。”
见林云熙依旧是淡淡的样子,又欢欢喜喜地笑着道:“要不怎么说修容娘娘好福气呢!奴才听宫人们说,开年圣人祭祖,大约是要将皇子帝姬一道记在修容主子名下,不必等娘娘先行册封礼。咱们这些做宫女内侍的,也只有等丽修容大好了再去道贺,也沾沾娘娘的福气。”
林云熙目光一冷,森然向常先瞥去。常先由不自觉,低声笑道:“丽修容如今便是九嫔之位,若将来再诞下皇嗣,莫说莅临三妃,怕是封为贵主儿也不是不成。”
屋中霎时一静,常先像是才觉失言,忙闭了口。
林云熙也不看他,只靠在红罗团蝠的软垫上,慢慢平息心底勃然而发的怒意。常先的话中挑拨她不是不知道,不去打断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却不想这常先竟得寸进尺,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先说庆丰帝在皇后宫中用午膳,宠信非常,又言嫔妃晋封需皇后点头,仿佛圣人有意也不得不与其商量;再道丽修容有福,阖宫人心都向着她,最后更是把丽修容捧到了天上,好似她已经荣封贵妃、受宫妃朝贺一般!
倘若她真对皇后不满,对丽修容所受恩宠心有怨恨,只要她稍稍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竟是要被常先牵着鼻子走!
林云熙心头冷笑,这常先打的就是让她与皇后或是丽修容争起来的主意,到时他在透露御前几分消息,她必要投桃报李——漫不说替常先向圣人求情,或是帮忙筹划,让他重得圣人信任,只需叫她在御前的消息灵通、离不开他常先,他自然身价百倍,不似现下这般寥落光景。
林云熙端着蜜蜂花茶慢慢饮了一口,沉默着并未说话。她若开口,无论敲打责骂还是打圆场,都是抬举了常先,反叫他自觉在昭阳殿、在她林云熙心目中还有地位,更要纠缠不休,不如沉默以对。
在地位卑微的人面前,上位者的沉默有时比愤怒斥责更具威慑。侍立的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栖云轩一片寂然,只余窗外微风飒飒。
常先低眉垂首地跪着,额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水。
林云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心中默默盘算,既然他不安分地要跳出来,她也不妨推一把。起她比这样位分高又有孩子的嫔妃,想必常先会更喜欢地位低好拿捏的新宠吧?
她勾唇轻笑,正巧么,这常先不是帮过那位被曼陀罗害里的静充仪赵氏?
屋中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林云熙平心静气地合上茶盏,瓷碗相合的清脆之声在一片静默中格外明显。她语气平平,漫不经心中却带着三分冷然,“常给事在御前既还有差事,本宫便不多留你,你且去吧。”
她说话少有这样冷漠不留情面,素日里哪怕对着宫女内侍也甚少自称本宫,常先面上一凛,顾不得额角鬓梢的汗水,恭恭敬敬地行礼辞去。
见常先走了,林云熙方才微微沉下脸色。董嬷嬷见她笑意寡淡,还道她心中不快,忙劝道:“圣人念及救驾之功,……”
林云熙浅浅一笑道:“嬷嬷不必忧心,我自知道轻重。诚毅伯这回也随驾北上了,听说还立了不小的功劳,圣人念在救驾之功,少不得要对丽修容加以恩遇。昨儿不是先来瞧我了么?况且她落得一身伤,孩子还不是自个儿的,我有什么可计较的?”顿一顿,抚上肚子,“如今我只顾着孩子,旁的什么都不要紧。”
董嬷嬷轻舒一口气,“主子能想明白就好。”又道缓声劝道:“方才常给事说的话主子不必放在心上。圣人宽厚,又念着旧情,才召他回去侍奉。他这样不肯安分地跳出来,哪儿容得下他?”
林云熙嗤笑一声,她既定了主意,眉间也不见多少恼怒之色,只淡淡厌弃道:“他不过是想着从前的风光日子,不甘心就此沉寂罢了,理他做什么?”轻声嘱咐董嬷嬷几句,冷笑道:“他既不肯安分当差,便让他闹别人去吧!我虽没那个闲心对付他,也懒得看他在眼皮子底下胡搅蛮缠。”
又过了一刻,姜太医方才背着药箱赶到,仔细诊了脉象,却是和碧芷一样的说法,“昭仪无大碍!”又斟酌着道:“您月份大了,万事都需凝神静气,不可忧思过度。”
林云熙微觉失笑,她倒是听懂了姜太医言下之意,这是以为她听闻丽修容的事,心里不痛快呢!但听闻姜太医既说了是因思虑过多才导致胎动,也就放下心来,又看看董嬷嬷郑重的神情,徐徐道:“太医说的我都省得,自当少思少虑,精心安养。不过为安稳计,是否要用药调理?”
姜太医慢慢捋一捋胡须,呵呵笑道:“这倒不必。您向来身子强健,只是稍有胎动,无需用药。何况是药三分毒,如今再用,只怕伤及胎儿。您若不放心,叫人熬上碧粳米粥,再将阿胶捣碎炒黄为末,临熟时加入搅匀。每日晨起临睡都用一剂,一直用到生产为止,便可补气安胎。”
林云熙听了微微点头,“有劳太医费心。”叫人取了银封赏他,又留人用了茶点,才让琥琳好生送出去。
午后歇了一响,竟已过了申时。林云熙睡得沉,只觉这一觉睡得极累,四肢酸软乏力,头也昏沉得厉害。更是不想起身,只躺在床上躲懒。
青菱取了品红绣团蝠的鸭绒枕头让她靠着,又要给她梳头。林云熙身上懒懒地没精神,随意捋一捋散乱的头发,微阖了眼道:“找支玉钗绾起来就好。”
青菱一边替她把头发盘起,一边笑着道:“主子这一觉睡得好长,您午膳用得少,奴婢看小厨房里有南北杏川贝炖鹧鸪,您进一点儿?”
林云熙本没有多少胃口,闻言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点头道:“也好。”转头想起什么,对青菱道:“圣人说晚上要来,你打发人去问一声是否要备晚膳。”
“就知道主子要问的,方才嬷嬷已派人去过了。圣人回銮,晚上在神仙殿设宴呢,各位王公大臣都在,怕是要迟一些才会来。原本圣人是要请主子一道去的,后来听说主子请了太医,便叫人来说不必去了,让主子好生静养。”青菱说着又捧过桌上象牙扣环绿地粉彩的青玉匣子给她瞧,抽开匣盖,里边是搁放地整整齐齐的阿胶,断面光亮细腻,质脆而硬,黄透如琥珀色,光黑如瑿漆,应属东阿阿胶中的正品,名贵非常。
青菱笑眯眯地道:“圣人听闻主子要用阿胶,便让魏少监送了这一匣子来,还说若是用完了,再命人去取就是。”
林云熙择了一片放到鼻下轻嗅,气味幽微,嫣然一笑道:“这阿胶名贵,我库房里也只有一小匣。”又嘱咐她不必全送去小厨房,每回取两片用,剩下的好生收着。
正说着,碧芷端了鹧鸪汤来,林云熙喝了半碗却觉着有些腻,便放下了。
碧芷忙递上清水给她漱口,又换了一盏温热的玫瑰清露,含愧道:“奴婢疏忽了。主子若不喜欢,奴婢叫他们做别的上来。”
林云熙没了胃口,罢手道:“算了,不是你的事儿。只是炖鹧鸪用的不是清水,腻了一些,下回叫他们别用鸡鸭鱼羊煮的荤汤。”
碧芷应了,又问她晚膳想用什么,林云熙恹恹道:“我今儿胃口不好,就换些清淡的吧。上个荠菜饺子,再加一个溜鱼片。”
不料晚膳她用的更少,饺子只吃了两个,鱼片也动了一筷子便撤下去了,小厨房里一群人慌得直冒汗。
郑师傅冷冷瞥了一眼,叫打下手的内侍去淘洗碧粳米、称糯米、白糖,径自挑出洗好的大枣在案上去核削皮、捣烂成泥。
就这个样子,还想侍奉小主子?御膳房呆了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家小主子进了宫,灶台上伺候的竟是这么个玩意儿,连膳食都不妥当,还不定受了多少委屈呢!
郑师傅仔仔细细地洗干净手,撸起袖子亲自操刀,罢了罢了,他还没老,不过是多留几年。只是回头要与夫人说一声,再不能叫这么没用的白矗在小主子这里,能j□j便好,不能j□j,少不得要多费些功夫再寻一个好的!大不了他收徒,总要让小主子一辈子舒舒服服的不用花心思在膳食上!
他在林家大半辈子,小主子打小就是吃他的,怎么能有半点儿不妥?!若是因此皱了眉头,他都比谁都难受!他旁的没什么大用,却不能叫小主子在他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不痛快!
那厢掌勺的师傅浑身僵硬,冷汗直流,哆嗦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目光不由朝向冷眼看着的郑师傅瞄去。像是要上前,却咬紧牙关忍住了,不成!即便要低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主子没发话,他就还没输!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他可不能再叫姓郑的挤下去!作者有话要说:如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