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邢夫人面前夸这孩子如何聪慧,夸得邢夫人心花怒放。连贾赦听老妻夸得多了,再瞧着自己的亲孙女粉妆玉琢的小模样,心里也愈发的喜欢起来。
且不说大房如今一团和气,只说迎春的奶娘王氏。贾府旧俗,奶过姑娘的人都是格外有些体面的。王嬷嬷原先也曾在迎春身上捞了无限好处。只是因着凤姐不知为何忽的格外关照自己这小姑子,又叮嘱司棋几个看严了迎春的东西,她要下手竟也不易。之后迎春又跟着邢夫人回了大房居住,邢夫人待她又亲热起来,这王氏便越发不敢伸手了。
如今分了家,又请了戴嬷嬷过来,王嬷嬷在迎春房里越发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心里难免有些不忿。偏生她又是个没成算的人,一日便和自己的儿媳妇王住儿媳妇抱怨迎春不知感恩,一时不吃奶了就忘了自己这个奶娘云云。谁知隔墙有耳,早有腿快的飞跑去告知凤姐 。
分家之后,邢夫人自然是主母。只是她如今心满意足,又见这两年间凤姐也孝顺,便照旧把家事委给凤姐。
凤姐多活了一世,自然知道府里头几个格外咬牙难缠的婆子留不得。因此分家之时格外留心,除了周瑞一家是必要跟着王夫人过那边的,钱家,郑家这些素日和二房并王夫人格外亲近些的,自然都命他们跟着二房过去。
迎春这个乳母王嬷嬷,凤姐早就知她是个惹是生非之辈,倒和宝玉把那个乳母王嬷嬷竟似一丘之貉。只是宝玉屋里那老货只不过顺些吃食,她却敢偷了迎春的簪环出去典当聚赌,显然更可恶些。好在如今分了家,宝玉不干己事,他房里的人随她们闹去。只是迎春房里这个老货却是留不得。
故而命下面格外留心,果然就抓着了把柄。
王氏婆媳俩正说的兴头上,只听大门咣铛一声,疾忙出去看时,却是旺儿家的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王柱儿媳妇一看势头不妙,立刻缩到婆婆身后。王嬷嬷仗着自己是迎春的乳母,立刻放下脸来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旺儿媳妇似笑非笑的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方才你们在这里说的话,已经有人传给太太和二奶奶知道了。二奶奶命我们拿了你老过去对质。少不得委屈你老人家了。”
说着一挥手,后头就有婆子手脚麻利的上来,不容分说扭了这婆媳两个,直接往荣禧堂去了。
如今邢夫人行事和王夫人不同,起居坐卧偏都在荣禧堂正室。 这几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方才听了凤姐来说迎春的乳母背地里这般那般,倒把邢夫人气个倒仰。凤姐便命旺儿家的立刻带人去拿了来,交由太太发落。
且说王氏婆媳一路上狼哭鬼叫的喊冤,早就惊动了许多下人,都暗地里打听出了什么事。旺儿家的等人得了凤姐的令,也不怕宣扬,只说这婆子背后诋毁二小姐,如今太太和二奶奶要发落她。
迎春的脾性在府里是出名的,一般的奴才就算言语冒撞了,她也不去责怪。因此下面的人都知道二小姐脾气最好。 如今听说王氏婆媳居然背后诋毁这样的主子,自然都有些瞧不上这对婆媳。
王嬷嬷原先还抱着抵死不认账的想头,进来瞧见凤姐和邢夫人都沈着脸坐在上头,那心先虚了一半。婆媳俩也不敢再吵嚷,规规矩矩的跪下。听邢夫人冷笑道,“把你们叫过来,可知道为了甚么事么。”
王嬷嬷忙道,“方才来旺家的到处跟人说老奴背后诋毁小姐,老奴实在是冤枉。老奴只是和媳妇在家里闲坐着说些话,哪里敢诋毁小姐。”
王住儿媳妇听婆婆如此说了,心里也安定了些许,也依言说了一遍,只喊冤枉。
邢夫人见这对婆媳意欲抵赖,不免心头火起,刚要说话,却被凤姐拉了一下衣袖,笑道,“太太何必和他们对嘴对舌的。我有个法子,管保水落石出。”
邢夫人听了倒也纳罕,笑道,“你倒说来听听。”
凤姐便笑道,“教几个婆子把这婆媳俩分开关起来,也不必问别的,只问她方才都说了些甚么闲话。小月和小琴如今都是会写字的,两边的话都各自记下来。写好了一齐拿过来给咱们瞧了。若是能对得上,那就罢了,若是对不上,那时再多治个欺瞒之罪,量她们也无话好说。”
地下跪着的王嬷嬷和王住儿媳妇听了此话,知道若真如此,两家供词必定是对不上的,倒不如当下招认还好些。婆媳俩对视一眼,忙忙磕头不迭,只说糊涂脂油蒙了心云云。
凤姐看着这一对婆媳的做派,心里不免十分厌恶,何况原本就想着抓个错儿撵出去的,好容易抓了一个岂肯放过。只不理会她们的丑态,看着邢夫人道,“太太想着如何处置她两个才好。”
因为奶娘在府里都是有些体面的,邢夫人也不愿被人说太过严苛,想了想道,“王氏年纪也大了,打她十个板子罢。她这媳妇子打二十个板子,今后再不许进二门。 ”
王嬷嬷听了这话唬了一跳,须知打板子事小,丢了体面事大。 只得磕头道,“求太太和奶奶瞧在老奴自小奶过姑娘的情分上,饶过这一回罢。”
凤姐冷笑道,“若不是瞧着你奶过二姑娘,如今就该把你撵出去才是。太太是心慈面软的人,你不谢恩,还敢求饶么。”
说着看一眼旺儿家的,旺儿家的会意,立刻带着婆子拿这两人拖了出去,也不去角门外,就在院子里挑了个人来人往的地儿,按在条凳上便开打。打板子的婆子都是得过旺儿家的授意的,那板子下去的又慢又狠,只打的那婆媳俩哭爹叫娘。
迎春原是在房里带了大姐和惜春下棋顽笑,听见外头动静不对,打发司棋出来问了,才知道自己的乳母被母亲和嫂子好一顿教训。
迎春心软,虽说那王嬷嬷素日总是要想法子从自己手里揩油,念及总是奶过自己一场 的,便过来这边求邢夫人和凤姐放她一马。
邢夫人见女儿宽厚,便道,“若不是你嫂子和我说了,我还不知道那老货竟然如此猖狂。虽说她是妈妈,可也是你的奴才,哪有奴才在背后嚼果主子的道理。如今打她板子也是为了给你立威,你且不必理会就是。 ”
凤姐见迎春心有不忍,笑道,“横竖恶人是我和太太做了。妹妹若是委实不忍心,等下命人给她家送些医棒疮的药也就是了。那些下人必定还要夸赞妹妹仁慈 。”
说的邢夫人不由笑了。
贾母那边也听说了王嬷嬷挨打之事。只是如今这边是贾赦和邢夫人当家,老太太也只装个不知道。何况那些奶妈子们仗着自小奶过哥儿姐儿,平日里志得意满的,专门挑唆主子生事,老太太也都是经历过的。 如今邢夫人拿这一个做筏子,也算杀鸡儆猴,倒合了贾母的心。
湘云和探春也都知道了此事,心里各有感慨。想想迎春原先在这边住的时候,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谁知时过境迁,二姑娘如今有了硬正仗腰子的人,经此一事,往后那些奴才们谁敢不毕恭毕敬的待二姑娘,可不是自己找死。
探春想的更长远些。迎春和自己都是庶出,偏生这么一分家,迎春是大房唯一的女孩,嫡母又肯给体面,那身价立刻便高上去了。再想到自身的前程,越发苦闷起来。
待晚上宝玉回来,袭人也把这事当笑话学给宝玉听了 。 宝玉听说打的那一对婆媳最后都动弹不得,说道,“那婆子自是可恶,只是大太太和凤姐姐下手也太重了些。”
袭人左右看了看,只有晴雯和麝月在旁,忙堵他的嘴道,“二爷怎的还是改不过来。奴婢不是嘱咐过您了,往后不能再说大太太大老爷这样的话。住在这边的便是老爷太太,哪有什么大的小的 。咱们不过是有老太太的话,才能依旧住在这边的,如若不然,也得过去别院那里住才是。”
宝玉有些不快,却知袭人说的是实情。原先林妹妹虽然搬出去了,宝姐姐却是时常肯过来一起说笑的。谁知这一分家,宝姐姐也不肯再住在梨香院,没两日也搬出贾府去了 。虽然湘云依旧在老太太身边住着,待自己也觉不似先前那般亲密无间,故而宝二爷如今很是寂寞凄凉。
虽然身边有袭人晴雯几个陪着顽笑,怎奈这几个都不识字,除了说些俗套的笑话也没别的可讲,时间长了反倒生厌。
好在贾政和王夫人去了别院,再想管教他念书更是鞭长莫及。且前几日生那场怪病之后,贾母便命他好生养着不必去上学,倒是更合了宝玉的心。
在屋里闷了几日,便只去外头书房里坐着,也不念书,只是发呆。 如今茗烟已去,身边贴心的只剩下扫云和伴鹤。这两个见宝玉自顾出神,料想一时半刻也无事,便在门口嘁嘁喳喳的说些闲话。
偏生宝玉要吃茶,叫了两声没人进来,便自己起身要去倒,不想听见外头这两人说话,一时倒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