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眺骄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执黑子的士人大笑,一双挑花眼微微斜挑,甚是得意,抬头却见面前的女郎盈盈含笑,不置可否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小姑有何见解?”
秋姜拱手道:“安敢?”
“但说无妨。”
秋姜低头望了望那执白子的士人,对方也微微含笑,眼神宽厚温和,她心里一定,取了白子往东南角落中一放。
格局立变。
那执黑子的示人不由搁下了麈尾,眉目紧锁,惊疑不定,眸中多有讶异之色。
执白子之士人却略一合掌,笑道:“好一步妙棋。”抬头问她,“小姑师从何处?”
秋姜笑道:“回老丈的话,三娘只是闲暇时候瞎鼓捣玩的,并无师承。”
“老丈?”身边侍立的少年一瞪眼,怒望她,“家师年不过二十又八,何以老丈称之?”
秋姜哑然,却无可辩驳,再低头看跪坐的两人。这满脸胡子的形象,实在看不出不到三十啊!
那执白子的士人却道:“沛云退下。”又见她虽然年幼,生得却是眉清目秀,风姿卓绝,心里不由赞赏,语气愈加温和,笑道:“秋水时至,河伯固于小川,焉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后至北海,方改其观。今日恭方觉吾为井底之蛙,见笑于大方之家耳。”
“竖女岂敢。”秋姜拱手欠身,“先生不必在意,不过是凑巧罢了。”
“小姑聪慧颖悟,不可过于自谦。”
这时方才阻拦她的少年上前恭声道:“师傅,时候不早了。”
两位士人收拾了棋盘,长袖轻甩,踩着木屐扬长而去,姿态洒脱,是秋姜生平仅见。这便是魏晋风流?
这个时代的人非常重视声誉,但并不崇尚那种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像这样洒脱旷达、独立独行的人,才最得世人认可。
翟妪在旁催促她:“女郎,时候不早了。”
秋姜道:“走吧。”
一行众人登上台阶,缓缓步入朱红色的庙门。这是私庙,并不宽敞,广场前后不过二十来丈,置放生池与须弥座若干,彩饰丹垩,栏循台榭,正殿两面的四座钟楼隐于松柏林涛中,隐约可见,庄严肃穆。
场内一应准备就绪,诸像崇严,彩绘鲜艳。秋姜未入殿堂,便见谢衍立于东面台阶上等候宾客,看到她,微微点头,示意丫鬟婆子扶她进侧殿,转头招呼往来宾客。
到了巳时,宾客尽数到场。待下人来禀娘子于侧殿沐浴更衣完毕,谢衍在台阶上高声笑道:“今日诸公拨冗莅临,鄙人不甚荣焉。”说罢,和王氏一齐步下台阶,首先迎接正宾。
王卢氏盛装出席,上裳着紫金缠枝镶边对襟大袖衫,下配丹色、赤金双色条纹裙,外罩薄纱襦袍,容色雍容。
“母亲。”谢衍、王氏皆作揖礼。
王氏乃是庶出,生母虽然早逝,却很受郎主王源器重,年轻时给过王卢氏不少气受,王卢氏自然不待见她。但是,礼数却不能废,虚扶了他们一把道:“勿需置这些虚礼,入内吧。”
王氏扶了她缓缓踏上台阶,谢衍回头招呼其余人,忽然目光凝滞住了。
人群也不由自主分开一条道路。
“谢公,一别多年,别来无恙?”来人白衣翩翩,手执一柄白玉如意,一头乌发并不若其余人那样纶巾或笼冠,而是随意披散在肩上。他的年纪不及三十,姿态却从容洒脱,神色温和,颇有长者风范,面容更是俊美如玉,微微笑时仿佛初升的朝阳,耀目无双,令人不敢直视。周身更是神清气爽,有一种冰雪霜降般的悠然宁静,仿佛谪仙。
他身侧的士人年岁与他相仿,着一袭绛紫色袖衫,容貌也甚是出众,手中麈尾轻轻挥动,一双桃花眼顾盼风流。
谢衍忙作揖还礼:“王公、谢公有礼,衍不甚惶恐。”
琅琊王恭王子封,陈郡谢远谢子眺。这当今世上,有哪位名儒敢轻视他们?这二人虽不从仕,却冠绝南北,无人不知,是天下士子的楷模,名儒中的佼佼者。
北地鼎鼎有名的“江陵二昳”便拜于他们二人座下。
不说王恭了,在陈郡谢氏,谢远便是族人的精神领袖,就是族长见到他也要礼遇三分。谢衍所在的这都灵一脉更不及谢远所在的那一脉支族显赫,当然不敢无礼。
他虽有邀请二人,却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赏光,实在是意外之喜。若是传出去,他们都灵一脉的声望定会与日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