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背景]
十六世纪下半叶,荷兰资产阶级革命后,贸易航运得到迅速发展,拥有欧洲最大的商业舰队,成为“世界海上马车夫”并向太平洋诸岛扩张势力。荷兰商队从印尼马鲁姑群岛运回大量香料获得暴利后,商人相继成立“远方贸易公司”,160年成立了联合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控制了印尼的资源,印尼三大锡岛邦加、勿里洞和廖岛新及的锡矿资源成了荷兰殖民者的掠夺目标。十八世纪初,东印度公司从巨港苏丹*手中购买了三个锡岛的开采权,三岛的锡矿便由东印度公司所垄断。
由于中国的生产技术比当地的原始开采方法优越,荷兰人便在中国沿海厦门、汕头、惠安、广州等地开设“猪仔馆”,用欺骗、利诱、劫持等手段招募大批契约华工到印尼,在苏门答腊岛北部开垦种植园、在锡岛当矿工。
两次鸦片战争和中日甲午战争后,清政府与列强签下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国势日趋衰退,完全沦为半殖民地,并允许荷兰等国家来华招募华工。大量沿海的贫苦农民无法生活下去,不得不卖身做“猪仔”流落南洋各地当契约劳工,他们用血肉之躯开发了南洋,那是一段屈辱和苦难深重的历史。据史料不完全的统计,从十九世纪中期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卖身到南洋的契约华工人数达数百万人**。
契约华工过着非人的生活,他们用血汗用生命开发了种植园和锡矿,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也留下血泪斑斑的一页。东印度公司在1860年到189年的年间,从勿里洞矿工身上就榨取了5400万荷盾的盈利,平均每年获利169万荷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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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是二战前在印尼各地区享有世袭统治地位的贵族的称号。
**从1876年至1900年间,到印尼的契约华工继续增加,从5万人增至万人。
1890年至191年,在勿拉湾(苏岛北部——引者注)码头登岸的华工达0.5万人。
——《印尼华侨史》李学民、黄昆章著,005年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第7页。据此数字推理。
***数据来自《印尼华侨史》温广益、蔡仁龙著,1985年海洋出版社出版,第67页。
序幕
光绪十五年,农历己亥年,公元一千八百九十九年初夏,粤东河婆乡一个小村。
这是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坐落在粤东起伏的丘陵地的末端。村里多数人家姓张,所以村子叫张家厝,其余有王姓、吴姓和谢姓,是村里的小姓。惊蛰刚过,许多家已经断了粮。灰黄的土地毫无生气地延伸开去,只有村口那棵大榕树靠着它那无数深深地扎进地里的气根,所以长得很茂盛,夏季村民通常都坐在树下纳凉,冬季也聚集在树下晒太阳,家长里短的说些年景好坏的话,全村人的景况在这里也全知道了。
坐在树头上的张老爹动也不动,他那褐灰色的枯瘦的身子看上去就像一截榕树的大气根。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挑着水桶来井边,面色枯槁,模样比实际年岁要老很多,她身边跟着一个五六岁拖鼻涕的孩子,扯着她的衣角,哭喊:娘,我饿。她放下井绳,打上来大半桶水,倒进自己的桶里,用水瓢舀了半瓢递到孩子嘴边,说:喝吧,喝了就不饿了。孩子扭着身说:不,我要吃的。妇女生气地给孩子一个嘴巴,骂道:吃,吃,就知道要吃,哪有吃的?孩子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张老爹看不下去了,说:他二婶,大人能忍,孩子可忍不下去,你对娃发什么火?女子的眼圈红了,说:老爹,谁不心疼孩子?家里实在是……女子把孩子拉过来,撩起自己的衣襟给他擦拭,说:莫哭,是娘不好。
老爹叹口气,招呼着孩子:石头,来,老爹这里还留半块烤番薯。他从裤腰上摸索出半个拳头大的番薯,把它放在孩子手上。那块番薯皮是焦的,还有微温,香喷喷呢。孩子抓来就塞进嘴里,女子想制止他:小祖宗,你把老爹的粮吃了,他就……她知道这可能是老爹唯一剩下的粮啊!老人说:让孩子吃吧,我快咽气了,多吃一口也是死。女子哭了。
村里的人陆陆续续集拢来,有的说:咱死了没关系,总得给后生想个活路呀。有的问老爹:老爹,您老见识广,给指条路吧。老爹叹口气,慢条斯里地说:我听过上上辈子的人说过,那年月村里人也是活不下去,就有人去广州、汕头,那里有船招人去南洋,闯洋去了。“闯洋”也就是下南洋,老爹早说过,他上面几辈人都有人去南洋,他那辈和晚辈也有去南洋的,都说南洋土地肥沃,不用耕作就遍地是吃的,可是说是说,却没见去了有回来的。老爹的三儿子土生那年和他三叔下南洋时才17岁,他们走了至今都十年了,音信全无。
坐在树头上的瞎子阿炳抱着他那把不离身的二胡,听张老爹说起土生,忍不住插话:土生是个乖巧的娃,他的竹笛吹得多好。那时,阿炳拉起二胡,土生就会吹起竹笛和应,他们吹拉的曲子是《苏武牧羊》和《二泉映月》,一遍又一遍,两人总是吹拉到月亮偏了西才各自回家。土生离家后,阿炳就少了一个伴了。这时,阿炳拉开了弦,忧郁地唱了那支老辈子传下来的歌谣:
南洋好
遍地都是宝
不用耕牛不用镰刀
随处可种瓜果和水稻。
南洋遥
千里大海万重洋
过洋如闯鬼门关
浪涛如山船似鸿毛
葬身海底无人报。
送儿送郎闯南洋
上船容易归路难
船开一去不复返
望断愁肠音茫茫。
呜呜咽咽的二胡如泣如诉,传递着哀婉和忧伤,伴着那低沉忧伤的歌声,让人听了更增添惆怅和悲凉,那是支老辈子的人唱断肠的曲子。可是,“不用耕作就遍地是吃的”对穷得从地里都抠不出吃的人是太诱人了,几个后生马上就说要去汕头。家里也实在想不出别的路子,只好让他们走。
隔天,村里准备下南洋的三个大小伙陆续走出了家门,家人千叮咛万嘱咐一直把他们送到大榕树下。还有天成呢?等等他吧。有人说:八成是舍不得新媳妇,不等他了。说话间,一个人影从远处大步过来,喊着:等等我。他出门时,正月里才过门的新媳妇阿秀倚着柴门,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她左耳轮上那颗绿豆大的红痣特别撩人,他一步三回头,走出了十几步还看得真切,怎忍心离她而去呢?要不是为了活命,新婚才个把月的小俩口,一床破被子都还没捂热呢。这一去,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聚?几个伙伴好意地笑他:天成,舍不得新媳妇就留下吧。留下?村里饿死多少人了。堂堂男儿,出去闯荡,兴许能活命。天成就这样和他们一起走了。
每年三四月,下南洋的船就乘东北季候风起之时开拔。找活路的农家人就拥到广州、汕头、厦门、漳州等地的“猪仔馆”,老辈子的人说猪仔馆吃人不吐骨头,可是要下南洋还得找他们。
通往村口的泥土路弯弯曲曲,人一走过,就扬起黄土,接连三个月滴水没下,连草根都蔫萎了,几棵榆树光秃秃的,嫩叶刚冒尖就被村民摘来吃,剩下秃枝干毫无生气地歪斜在那里,出洋,是人们唯一的活路。
天成和那三个小伙子其实年岁并不大,他们都才十**岁,脑后的小辫有的盘在脖颈
上,有的垂在后肩,弯弯的,像根猪尾巴。他们上身只有一件破短衫再罩上马褂,下身是件单裤,腰间用草绳系着,都是补丁连补丁,有的衣裳褴褛,只有新婚的天成穿的算整齐些,补丁的针脚缝得整整齐齐。他们起了个大早,喝了碗番薯叶和南瓜干熬的菜汤就算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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