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寄离轻轻地推开裴遇,他的肩膀上因为在风雪中长时间的奔驰而有了一些积雪。
修长的手将肩膀上的雪扫开,他拍了拍裴遇的衣襟,笑道:
“今天一切都还顺利吗?”
裴遇点头,“顺利。”
“边关战事随时都有可能重新点燃,白阳宿现在还需要我,所以他们并不敢对我怎么样,我不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自然就会害怕我。”
白寄离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嘴角弯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今日过后,裴将军你凶神恶煞的名头恐怕要更上一层楼了。以后啊,裴将军可不止能让小儿夜啼,就连阎罗王也要对你忌惮三分了。”
裴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神色淡然,语气平静:“我从未在乎过这些虚名,你是知道的。”
白寄离看着裴遇,眼中却充满了别的情绪:
“可是我在乎。我不只想让你堂堂正正地带着正义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我还想让你从始至终都活在别人的赞誉中。这是你应得的,我的英雄。”
裴遇心神震动,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爱与不爱十分分明,当他承认爱自己的那一刻,他的情绪总是如此的直白,他的爱表现在话语里面,也表现在行动里面。
但是当他听到白寄离说出这些话,他仍然无法不动容。
从小生长的环境告诉他,如果有一天父亲和兄长没有办法再支撑这个王朝了,那么自己站出来保护大仓的百姓是应该的。
当他进入战场,他曾经怨恨过,因为他的亲人就在这个战场上,连一块尸体都没有找到。
他深知,在鲜血和利益交锋的过程中,任何一个沉浸在过程中的人都无法幸免。他厌恶过,挣扎过,最后仍然决定提起刀来保护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在过去,他好像已经说服了自己去接受自己选择的这一切,无论上位者如何猜疑,无论下位者如何揣测,他始终在这些流言和猜疑当中坚守住了自己的本心。
直到白寄离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可以依靠的缺口。白寄离告诉他,你是我的英雄,你做的这一切,让我为你骄傲,让我为你自豪,你做的这一切,让我对你深陷。
这一刻,活下去的所有意义,都仿佛只为了托举面前这个青年。
他有如何宏大的愿望,他有如何不可思议的想法,自己都愿意甘愿献上一切为他完成。这是他的宿命,是他从此以后唯一的宿命。
相携着走进去,白寄离端来了热水,冰冷的手指渐渐浸泡在热水当中,缓解了这一天在外面奔波风雪所带来的伤痕。
直到这一刻,裴遇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出现了几个裂痕,热水浇灌在上面,有些微的刺痛。
白寄离的手落在伤口上,将他的手从水盆中拿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你的手裂开了,痛吗?”
裴遇摇了摇头,“不痛,我皮糙肉厚惯了,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简单洗漱过后,这么多天,他们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饭菜很简朴,没有什么珍馐佳肴,简单的四菜一汤,却充斥着家的温暖。
这是裴遇从未感受到的。
在他的前二十多年的生涯里,这种温暖的独属于自己相对私密的家的感觉第一次出现。
而出现的这一刻,他知道,他要永远抓住这一刻,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面成为永恒。
眼前这个人,他已经不只是爱了,他觉得他有点不满足,他想把这个人装进自己的身体里,永生永世,不要有任何分开的时刻。
吃完饭没多久,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下属突然上前来,“将军,西市那边出了点情况,有些事情需要将军亲自定夺。”
裴遇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出门前,他看了白寄离一眼,他不确定这一次出去他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确定这一次出去之后,他们多久能见面。
赈灾这几天遇到了很多难题,有时候他真的厌烦了整天勾心斗角,却又因为时机不对不得不耐心忍耐。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很想很想,白寄离的脸。
只有他能让他暂时忘掉这令他厌恶的一切,只有在他身边,他才觉得,他不是身处地狱。
他是他最绚烂的人间啊。
两人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白寄离突然快步冲上来,拉住他的衣襟,将他的头拽下来。
轻轻的一个吻,带着微微的凉意,在静谧的夜里落在裴遇的唇上。
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加深这个吻,去在这个吻里倾注更加刻骨的情意,去诉说那些蚀骨的思念。
他们的时间是那么的急迫,所以这个吻一触即离。
霜雪般的香气仿佛凝在唇上。
裴遇和下属走出去很远,大雪又无边无际地开始落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一个个染上烛火的银光,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上。
这静谧的雪夜,只有他和白寄离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这样一个短暂相聚又立刻分别的吻出现。
这个吻比任何时候都让他感到心动。
明明这不是生离死别,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分别。但不知为何,裴遇心里却弥漫出一股无法言喻的细密的疼痛,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刻,也有过这样一个雪夜,也有过这样一个吻。
他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留下白寄离像今日晚间遇见的那样,他就伫立在门廊或山洞,望着他。
望着他。
他却没有回头。
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让裴遇无法抓住,更无法细品。
随着下属已经出了裴府的大门,他立刻上马,消失在永夜当中。
白寄离依然倚靠在门框上,他已经收回了目光,但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
可不该有这样的感觉,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赈灾罢了,不会有任何事情的。白寄离想。
也许是分别的那一吻,带着太多无法言说的遗憾,白寄离内心总是惴惴不安,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到了夜半时刻,裴遇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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