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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唐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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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技艺苦无人授,虽然有个乖巧伶俐的女儿,却并不喜欢钻研这些。好不容易她带回来一个颇有资质慧心的年轻人,却偏偏又是那萧圣手的儿子,你说触不触霉头?而且女大不中留啊,你哪里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啊!”唐宗主刚刚醒转,神智还不十分清醒,也隐约只听到薛药王夸赞唐嗅风,想起这个平日里最为钟爱的小儿子心中不免欣慰,一时忘了悲伤,听薛药王兀自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不知不觉间便累极睡了过去,枕边被泪痕濡湿大片。薛药王说着说着突然发觉唐宗主不知何时竟已睡着,呆楞了一下,便为他掖好被角颤巍巍地打开房门,吩咐众人唐宗主已然全无性命之忧,暂时安睡了。说罢便觉累极几欲倒下。唐嗅风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薛药王看了他一眼,凄然一笑,也在他搀扶下回房休息去了。

    薛药王果然盛名无虚,未经数日唐宗主便开始渐渐恢复,只是气力尚且不足,需善加调养。可惜唐见风的双腿却是回天乏术了,唐见风也因此将自己关在房中,决不肯见任何人。唐宗主意识恢复后,虽然老态毕露,和薛药王叙了一番旧情,十分伤感,但却仍旧庄严稳重,又吩咐了族人下属许多事情。薛药王怜悯他老来遭此大变,容颜之老态竟不亚于自己,十分不忍,但见他此刻仍不忘初心大业,妄动心机,可知他这衰老不仅关乎丧子之痛,也关乎他异志难酬了,又不免觉得痛恨了。他便又惋惜起唐听风的早逝来。

    薛药王曾多次向唐嗅风探听此次事件原委,可唐嗅风也头绪不清,无力解释,只知道云南蓝家骤然出手,甚至调用百余名云南守兵,手持神兵利刃,化整为零,行事隐秘,令人难以察觉。若非唐听风及时赶回早做安排,恐怕唐门损失会更加惨重。但至于蓝家为何不惜调动兵士对唐门发难,唐听风在外如何探知蓝家行动,而蓝家在唐门有所警觉之后又是如何依然顺利潜入唐家堡的,他便一无所知了,只说如今唐听风已亡逝,其中隐由恐怕只有唐宗主或可知晓了。提起唐听风之死,唐嗅风不免难过万分。薛药王见状也不好再问。唐嗅风稳定了一会儿情绪后也觉得刚刚稍有失态不好意思,便又故作坚强地道:“虽然蓝庭煜重创了二哥,导致二哥死于乱阵,但却是因为二哥不肯以暗器伤他罢了。即便如此他也没讨到便宜,被我趁机用暗器打中双眼逃跑了。那蓝老贼也受了内伤,蓝庭炤更是身重奇毒,纵然不死下半生也必然痛苦难当。那百余名士卒更是伤亡惨重。”薛药王喟然长叹,蓝庭煜在江湖中声誉不及唐听风,为人亦正亦邪,但对于剑道的一片虔诚也可谓一片赤子之心了,实在深得己心,或许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和听风较量一番而已。但他父亲蓝谨臣机虑深远,哥哥蓝庭炤长于心计,此番决定向唐门出手,定然用意极深了。

    这天晚上,薛药王又照例给唐宗主检查了一遍身体,忍不住问道:“蓝家究竟为何会突然向唐门发难?还有听风的尸身已停放很久了,你打算何时发丧?虽然你这些年招来许多人不满,但还尚有余威,不至于沦落至担心有人前来寻衅吧。”唐宗主听了默默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竟是也不确定蓝谨臣何以骤然突袭,更不知道唐听风在外是如何得知消息星夜赶回的。提及唐听风发丧的事情,他面色也变得十分痛苦,说道:“唐门受此重创打击,已经动摇根本,唐门这些年仍在不断发展壮大,因此随之而来的潜在敌人也在不断增多,已非十数年前可比了,因此切不可让外人得知唐门人心最向的二少爷已经死了。”唐宗主虽然形容悲切,但渐渐地言语之中却又不免透露出自己仍想要逐鹿中原的志向,并猜测蓝谨臣此举恐怕也是和自己想法相同,因此蓝家那边至今也将消息封锁地十分严密。他越说越远,丧子之痛愈显淡薄,狼子野心却愈显明确,最后竟对薛药王说道:“世人羡慕唐门声势,因此盲目夸赞我那三个儿子俱是芝兰玉树的人品,羡慕我福泽深厚。但知子莫若父,他们三个的品性我最清楚不过。见风为人阴鸷,好弄心计,虽不乏手段,但缺少豪气魄力,难以继承我的大业,说不定还会弄得唐氏一族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是万万不可继任宗主的。嗅风年纪太轻,而且由于长相清秀,打小就深得族人喜爱,没经历过磨难挫折,因此心思纯澈,我对他也缺少教育,因此也并不合适。唯有听风文武双全,能得人心,正是难得的上上之选。但可惜的是三子之中又唯他与我脾性不和,思想意见少有统一。我几年前与他共商大计,他却竟然不惜离家出走来反对我,实在令我深感痛心。如今他既已先我而去,我本已对大业不再抱有希望,但苍天何其厚我,没想到这次唐门出事后的一切事宜嗅风竟能决策地如此妥当,竟也是难得的帅才。你我分别十余年,今日因此再见何尝不是上天的安排,不如留下来帮我扶植嗅风,拓大唐门吧。川蜀之地地势险要,汉高祖因之而成霸业,八年前的动乱我实力不足,错失良机,但只待天下再有变动我们便可趁势割据一方以争天下,如何?”

    薛药王听罢气得须发乱颤,没想到都十余年了唐门又遭此横祸唐宗主竟然还执迷不悟,只觉得他丧心病狂无可救药,憋红了脸将唐宗主一通破口大骂:“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生出这等荒诞的想法!即便是乱世,这大好河山自是有德者居之,你无才无德却凭些什么!且不说成功与否,就当你最后功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在那座位上坐几天?纵然不提那些无辜万民,你这愚蠢的想法也已经害死了听风,害残了见风,你还嫌不够还要害死嗅风么!”薛药王气愤难平,中间还夹杂着诸多粗言鄙语,不堪入耳。

    唐宗主也未曾想到薛药王十余年来竟也一点没变,纵然因为老迈昏聩拒绝自己也不该反应如此激烈,一时之间被呛地说不出话来,竟“噗”得喷出一口鲜血,恨恨说道:“我若长生,便是连你也不用求助的。我一生志唯在此,至死不渝。你若愿意帮我便留下助我,若不愿帮我,我还是十六年前那句话。”薛药王此次重回唐家堡见到唐宗主老态龙钟,原本还想着两人或可一笑泯恩仇,哪知唐宗主过分固执,还重提二人当年分手之事,竟然还生出长生的妄念来!他越发觉得唐宗主实在是不可救药,心里愤愤不平,直接就指着唐宗主的鼻子破口大骂。唐宗主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叫喊,言语俱都十分不堪。唐嗅风听到动静急切赶来,二人见了他便同时悻悻住口。薛药王气血翻涌,不便当着唐嗅风继续发作,冷哼一声径自回房间了,唐嗅风作势要送他回去却被他甩手回绝。唐嗅风转头一看,但见地上又残留一片血迹,愣愣不明所以。唐宗主凄然一笑,说道:“你不必胡乱猜测,不过是我和你薛伯伯因往事大吵了一架,一时气不过才吐了口血。他还在这里,不妨事的,你先回去吧。”唐嗅风小心服侍父亲睡好,才准备离去。他正要开门却听见唐宗主又叫了一声:“嗅风!”唐嗅风回头一看,只见唐宗主又坐起身来向他招手示意。

    第二天一早,薛药王治好行装,只留下几张方子便要不辞而别。出了房门,他似乎又有些犹豫,寻思片刻后还是循着唐宗主房间的方向去了。唐宗主毕竟大病初愈,昨夜又深受刺激,至于吐出血来。虽然他功力深厚,恐怕身体也难以承受。薛药王原本只想在门前窗外窥探一番,看他无甚大碍也就心宽了。可一到唐宗主房前,只见房门虚掩,门闩已然坏掉。他心里大奇,忍不住推门而入,却见唐嗅风跪在床前。唐嗅风听到声响,回头一看,果然是薛药王。“父亲他,昨夜去了。”说完便将头埋在床上痛哭起来。

    唐家堡的大门倚山而建,映着山石的刚冷显得格外悲壮,门外笔直宽阔的道路扬起一路烟尘,薛药王终于也走了。唐嗅风亲自送他出了唐家堡,呆呆地看着他拖着怆然的身影踽踽而行,艰难地爬上马车渐行渐远。

    “你爹和二哥的后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还请薛伯伯教我。”

    “这次和蓝家一战,若是不幸出了什么大的意外,你打算怎么办?”唐嗅风脑海里却无端地想起唐听风此战前和他谈话的情景来,似乎自己一直在依赖着身边的人呢。唐嗅风突然有一种强大的挫败感。唐门遭到重创后,封锁消息秘而不宣也好,微服乔装秘密求助也罢,都不过是按照二哥生前独自交代他的计划实行而已。谁知父亲不明内情,竟因此格外青睐起自己来,真是可笑啊。唐嗅风心里有些凄凉。二哥什么都料到了,于是也就将什么都告诉自己了。他告知了自己父亲的雄心异志,料定父亲必定至死不改。他也告知了自己他当年之所以出走,是因为不愿继承父亲的野心,也料到了父亲最后一定会舍弃他而选择自己作为继承人。他还告诉自己若是遇到这一天,也万万不可应承,使唐氏一门万劫不复。然而,这次他却偏偏没有料到父亲会因为自己的拒绝而被活活气死。不过自己身临其境,也未曾料到今早起来问安会无人应答,破门而入后竟会发现父亲逝去已久,又何况更早时候的二哥呢?所以,父亲还是自己害死的啊!

    “你父亲也算是一方霸主,平日常有人拜访,他病逝的消息万万是瞒不住的。但他生前时常有些偏激,因此树敌不少,不过好在你二哥在川蜀威望甚高,有他在一天,唐门便可安稳一日。”薛药王说完又感叹了一声,“只是如此一来,你可能不方便找蓝家报仇了。”

    唐嗅风回过神来,喟然叹道:“蓝家虽然可恨,但他们此次并未讨到好去,此仇在当时混战之中便算是互相报了。何况父亲生前也曾稍稍妥协,要我竭心尽力守此家业以资后世子孙,若有雄才大略者便可延续他的梦想。我现在所愿,不过是希求唐氏子孙世代昌隆,永享安宁而已。”

    薛药王不断地点头说好,便要转身推门离去,刚跨过门槛,他又定住不动,背着唐嗅风说道:“你大哥原本就有些阴沉,如今他双腿已废似乎比以前更甚了。你多留心照顾他一些,继任宗主之后很多事情只能靠你自己独自支撑了。”说完终于颤颤巍巍地拄杖离去了。

    薛药王的马车终于看不见了,像极了当年唐听风离去的情景。当他得知二哥唐听风回来了的时候是如此兴奋,迫不及待地便迎上去。

    “二哥,我听说你这些年从来没用过我们唐门的功夫就扬名天下了呢,真的一次都没用过么?”

    “嗯,怎么说呢。这些年我遇到过许多猥琐小人,也遇到过很多令人敬佩的对手。对付那些可敬的对手,我便不敢使用家传的暗器□□手法,觉得十分可耻。但若用来对付那些个猥琐小人,我又觉得实在是玷污家学。因此这数年来,我才没有一次觉得满意合适的机会去射出一枚暗器,施下半分□□了。”

    唐嗅风频频点头,却似懂非懂。

    “我对这个家,实在是既爱且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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