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后勤处的机关干部和各营连干部狼奔豕突纷纭而来,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推着自行车,有的自行车前梁上坐着一个人,有的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人,那情景确实有点狼狈。
带队的石得法见到王铁山,赶快吹哨子集合,向王铁山报告“一团战斗效率学习班集合完毕,是否开始晨练,请王副团长指示。”
王铁山还礼道“按计划进行!”
然后就丁零咣当地开始了。除了几个车技好的一溜烟地飞出去了,有姿有势地挺好看,多数人的车技较差,还有那些两个人伙骑一辆的就更是惨不忍睹,一路颠颠簸簸,陆陆续续穿过西门,驶向西大营训练场。
石得法属于车技好的一类,因为要负责带队,车技就更加好了。但是石得法骑了一阵子觉得哪里不大对头,又掉转车头向后驶来,果然发现王铁山正在一步一动地向前跑步。
石得法把车子往地上一扔,惊问“王副团长,你怎么也跟上来了?”
王铁山说“团长要求连以上干部每天沿西大营跑三圈,我不跑行吗?我又不是排以下干部。”
石得法心里一凛,知道这回事情麻烦了,王副团长恐怕要找茬了。石得法说,王“副团长,你要是也参加,请你骑我这辆破车子,我来跑好了。”
王铁山边跑边说“,那怎么行啊?车子是你花钱买的,我不能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王铁山喘着说着就跑出去好几步,石得法无奈,只好抓起自行车推着往前追,追上了又说“王副团长,要不要不咱俩骑一辆?”
王铁山边跑边喘边说“那也不行啊,你骑车带我不成体统,我骑车带你力不从心。我看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王铁山喘着说着又跑出去好几步,石得法只好又往前推车,左顾右盼,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石得法琢磨,看来王副团长今天是有备而来,没准是想出团长的洋相。咋办呢?
老实说,虽然在一团有人把石得法看作是严泽光的心腹悍将,但是石得法对于严泽光的战斗效率培养也是有看法的,或者说是有保留的。他当然不会去抵制严泽光。他现在琢磨不透王铁山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去向严泽光报告。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第一拨骑出去的人回来了,大家见到王副团长在跑步,纷纷下车致意,有的还跑过来敬礼。
王铁山脚不停步,边跑边挥手说“同志们,继续前进,不要管我!”
石得法眼看形势越来越不好收拾了,急得满脑门是汗,推着车子跟在后面小跑,他比王铁山还累。石得法说“王副团长,我们,我们,我们还是骑车吧,我们,我们,岁数不饶人啊!”王铁山回过头来说“我老了吗?老汉今年三十六,你石得法也才三十四嘛。不到四十岁的人,恐怕还不能倚老卖老。”
这时候后续部队上来了,七零八落,横七竖八,有的下来推着车子,有的走走停停下来安链条。太阳已经完全钻出了地平线,万丈光芒照耀着这支稀稀拉拉的队伍。
此时王铁山跑步的长度还不到一半,也就是六分之一,五公里不到。石得法开始一直推着车子跟在后面跑,后来突然灵机一动,把车子交给一伙骑自行车的人,这才一身轻松,边跑边动员王铁山说“他们骑车跑三圈,咱们徒步跑一圈。”
王铁山边跑边摆手说“那可不行,我这个副团长,不能降低团长定的标准。三圈,一圈不能少。”
跑啊跑,从大步快跑到小步慢跑,跑了大半圈,王铁山终于有点顶不住了,步伐渐渐摇晃起来了。石得法虽然年轻几岁,但情况似乎更不妙,跑着跑着脸就红了,跑着跑着脸就白了,跑着跑着脸就黑了。快到三分之二圈的时候,石得法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王副团长,王爷,王大哥,求求你啦,咱别跑了,咱们以后慢慢地跑,咱来日方长,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王铁山说“你骑车吧,老汉我还得严格按照团长的标准啊,不跑三圈,我绝不停步!”
石得法又跟在后面跑了一会儿,最后通牒似的喊“王副团长,你当真要跑够三圈?”
王铁山说“愚公把山都给搬走了,我跑三十公里算什么?”
石得法立住说“那我就不奉陪啦!”
王铁山回头看看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跑三圈王八蛋!”
石得法说“王八蛋就王八蛋,总比完蛋要划算。”
王铁山说“降低标准罪一等,老石你就看着办。”
石得法跺跺脚说“看着办就看着办,马上回家喝稀饭。”
石得法自己感觉喊出这句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是王铁山已经跑远了,不再理他了。
太阳已经很高了,早操的战斗效率学习班成员多数已经完成了三圈任务,屁淡筋松稀稀拉拉羊屎球一样返回了营房,王铁山仍然在场上不屈不挠地跑着,剩下的几个双人车和低技车不屈不挠地陪着。
后来就有一辆北京吉普车从西大门开了出来,一路狂吼。王铁山远远地看见,心想,你狗日的派车来也白搭,老子不理你那一套。
吉普车开近了王铁山,王铁山又想,你一停下我就往回跑。
可是王铁山失算了,吉普车放慢了速度,从他身边擦过,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加速了。
就在那一瞬间,王铁山看见副驾驶座上坐着石得法,后排坐着严泽光。
王铁山的脑袋刷的一下仰了起来,身板刷地一下直了起来,步伐刷的一下大了起来。
吉普车在训练场上风驰电掣,拖起滚滚黄尘,扬起漫天旋风。
仅剩的几个战斗效率学习班成员逐渐地聚拢在王铁山的周围,像一群小鱼环绕一条大鱼。
吉普车在训练场上转了两圈,这才跟在王铁山的后面,不紧不慢,不骄不躁。王铁山看见了严泽光,严泽光也看见了王铁山。王铁山面无表情,严泽光表情面无。
终于,车速放慢了,不远不近地停在王铁山的前面。
王铁山稍微调整了方向,继续向前奔跑。石得法跳下前排车门,拉开了后排车门,露出了严泽光的一只皮鞋,一条腿,另一只皮鞋,另一条腿。严泽光下车之后就立住了,摘下雪白的手套,平静地看着王铁山。王铁山似乎微微一笑,两条长腿照样一前一后交替变换着位置。
严泽光喝道“你给我站住!”
王铁山立正,突然扯起嗓子吼了一声“是,我给你站住!”
严泽光的眼睛里露出痛苦的表情,但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稍纵即逝,不易察觉。
严泽光说“上车吧,我们谈谈。”
王铁山说“我需要缓冲,想谈谈,你得陪我接着跑。”一边说,一边跑。严泽光几个大步跨上去,横住身体,拦住了王铁山的去路,两眼深仇大恨:“王铁山同志,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铁山说“我在落实你的指标啊!”严泽光说“你不要成为我抓革命促训练的绊脚石!”
王铁山说“你要是继续一意孤行,我就是大粪池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6
严泽光和王铁山的谈话是在严泽光的家里展开的,因为妞妞在王铁山家,妞妞要做作业,声音必须控制。
王铁山说“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我别的不说,就说一个,让干部们成天骑自行车三十公里,是什么目的?”
严泽光说“第一,我们是步兵,一切都靠走路。外军有装甲输送车,我们没有,怎么办?二十多年前我们就有敌后武工队了,看过小兵张嘎没有?那时候就会骑自行车。而我们的部队居然有很多干部至今不会骑自行车,太土了。第二,部队长期没打仗,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我们的干部养尊处优,学问不长,本事不长,他妈的光长肚皮。别的不说,就说你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郭胖子”
王铁山打断说“什么叫我的那个郭胖子,他是我个人的吗?郭靖海同志是一团的政治处副主任,是上级党委任命的。”
严泽光说“他一个军事干部,居然牛皮轰轰地说他有政治工作经验,死乞白赖地要当政治处副主任。我对他有门户之见了没有?我排斥了他没有?但是他总是把我这个团长看成是压迫他的三座大山。他有什么政治工作经验?我看他不是有政治工作经验,而是有政治工作兴趣。这个人,以戏弄同志为乐,以顶撞领导为荣,以他人的痛苦为自己的幸福。人家政治处的干部背地里喊他郭霸天,就差没有搞半夜鸡叫了。”
王铁山说“郭靖海是有很多毛病,可他也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我们不能苛求于他。”
严泽光说“坏就坏在你这样的态度上。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说的,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不能当李白成。而我们有些干部,在和平年代,就是经不起考验,从此不想打仗了,从此高枕无忧了。你看见郭靖海的模样了吗?他妈的一个营级干部,肚子像炊事班的行军锅。这么大的肚子,能打仗吗?我为什么要他们骑自行车?就是要把他们的肚皮恢复到战时状态来。我决不允许一团有一个大肚皮。如果今年年底郭靖海的腰围仍然大于三尺三,我坚决让他转业。”
王铁山说“真是奇闻,没听说谁衡量干部要量肚皮。”
严泽光说“那我就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7
这年年底,军委命令,从陆军步兵部队抽调若干建制团,充实铁道兵部队,援助坦桑尼亚和赞比亚铁路建设。二十七师第三团从接到命令到出发,只用了十天。按照军委的统一部署,各部缺编的部队以军为单位抽调干部战士筹建。
王铁山被任命为新建的三团团长,根据军里的意思,新建的团队,以原一团二营为主体,加强以军直和师直部分分队。在调整干部的时候,师政委刘界河征求王铁山的意见。王铁山说“干部工作我无权干涉,一切服从组织分配,我不能搞山头主义。”
刘界河说“你到三团,要迅速把部队素质搞上去。几个团在一起,不比也是比。过去你和严泽光在一起,老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当然,主要是严泽光的责任。”
王铁山说“我也有责任。”
刘界河说“有对立面不是坏事。我很早就发现了,严泽光和你王铁山只要搞到一起,就磕磕碰碰的。其实这不是坏事。人这个东西很怪,军人就更怪,总得有个对手。和平时期看不见对手了,那咋办,自己培养一个对手。有了对手,双方都能进步。”
王铁山说“我不想闹不团结,我是迫不得已的。”
刘界河说“我跟你说实话,我虽然明明知道严泽光你们两个不团结,但是从心里讲,我并不认为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当领导的,既不希望下属不团结,也不一定就喜欢下属非常团结。我这话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王铁山老老实实地说“我还真有点不明白。”
刘界河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外国故事,说有一艘渔船到很远的海域打鱼,每次满载而归,可是回到岸边,鱼都死了。而另外一艘渔船的鱼却多数活着。后来甲船向乙船请教秘诀,乙船说,很简单,我往鱼舱里放一条鲶鱼,鲶鱼好斗,沙丁鱼不敢有丝毫懈怠,始终保持高度警觉,它的身体就始终有活力,活而不腐,不至于很快死去。听明白了吗?”
王铁山说“听明白了。”
刘界河说“我这样说,不是说挑动团长斗团长,但是有对手不是坏事。和平时期,部队没有仗打,容易死气沉沉,容易被腐朽的东西侵染。但是你有对手,有对立面,那就不一样了。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在竞争和对抗中保持活力!”
王铁山说“我明白了,对手就是朝气的源泉。”
新建三团的干部主要从二十七师内部产生,那些对严泽光有情绪的干部们便各自向组织提出要求,到三团工作。郭靖海自然率先跳槽。
给王铁山饯行的酒会上,严泽光假借醉意,半真半假地说“老王,今年下半年,你没有告我的状吧?”
王铁山说“告了。”
严泽光说“我不信。你不是背后出拳的人。”
王铁山说“我只告了一半,说你有点好大喜功,急于求成。”
严泽光问“真的告了?”
王铁山说“真的告了。”
严泽光问“向谁告的?”
王铁山坦然地说“刘政委。”
严泽光不说话了,端着杯子看着王铁山,好一阵才说“老王,佩服,好汉做事好汉当。来,咱们干一杯。”
王铁山说“这个酒我喝。希望你记住我的忠告,哪怕逆耳。”说着举起了酒杯。
严泽光却盯着王铁山,把杯子往桌子上猛地一放说“一杯伤脸,两杯伤头,三杯伤心。这个鸟酒,还有什么喝头!老王,我也给你一句忠告。现在你也是一团之长了,你的老部下你都带走了,高低上下,我们场上见。”
说完拂袖而去。
王铁山苦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向在场的其他几个团首长说“我们的,不,你们的团长给我难堪,你们说这个酒还喝不喝?”
石得法等人纷纷站起来说“王副团长,不,王团长,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不,你就是高升到军区当司令,你还是我们的老首长!”
王铁山说“好,迈出一团营房之前,我还是一团副团长,我来最后主持一把工作。你们团长,不,我们团长不给我面子,无所谓。前汉亡了有后汉,老严不干我们干!”
8
王铁山担任三团团长之后,需要搬到一路之隔的西大营东部。搬家的时候遇到一个空前的问题,那就是妞妞住在谁家。这个问题是王铁山先提出来的,他对王雅歌说“说起来三团离八一小学比一团还近一点。但是孩子渐渐大了,是不是要跟她的亲生父母多亲近一点?”
王雅歌说“这得听老严的。”
当天晚上,王雅歌跟严泽光说起孩子的事情,严泽光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孩子大了,再也不能跟着别人了,不然就对我们没有感情了。”
吃罢晚饭,严泽光趾高气扬地来到王铁山家,站在门外喊“妞妞,跟爸爸回家!”
里面没有人答应。
严泽光又走进院子喊“严丽文,你给我出来,跟老子回家!”
这时候孙芳出来了,说:“老严你别急,我们再劝劝,要让孩子慢慢地转变。”
严泽光说“转变什么,难道她是你们的孩子?”
说完,不请自进,一屁股拍在王铁山家的沙发上。
王铁山也回来了,说:“老严你别不讲理。孩子跟谁住,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由孩子说了算。”
严泽光说“那你把她叫出来,我们当面谈。”
王铁山说“妞妞,出来吧,我们慢慢商量,一定征求你的意见。”
听到王铁山喊,严丽文才极不情愿地扭扭捏捏地出了她的小屋,靠在孙芳的身边坐下了。
王铁山说“妞妞,听话,跟你爸爸回你们自己家吧。”
妞妞没有说话,眼里突然涌上了泪水。
王铁山一看,赶紧安抚说“孩子别急,这不是跟你商量吗?”
孙芳也摸着严丽文的脑袋说“你要是不想过去,我们也不硬逼,妞妞还跟爹娘住在一起。”
严泽光已经感觉出来了,形势对他很不利,硬逼显然是不行的,但是不逼吧,女儿就不可能痛痛快快地跟他回去。现在女儿大了,打不得骂不得,倘若由着她的性子,继续拒绝他的要求,就有可能栽面子。
严泽光说“妞妞,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认为你爸爸这些年不管你是吧?爸爸为什么不管你?是因为爸爸想磨炼你,培养你的独立生活的能力。你住在孙芳阿姨家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
王铁山说“妞妞,我同意你爸爸说的,为了长久之计,还是跟你爸爸回去。”
严丽文想了想,她既不想离开爹爹,又不想得罪爸爸。怎么办呢?严丽文的小脑瓜一转,有了主意,说“爹爹,你别为难了,爸爸,你别着急了。我出个主意,你们抓阄吧!”
王铁山惊讶地看着严丽文,严泽光也惊讶地看着严丽文。然后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严泽光说“我看这是个好主意。”
王铁山说“我看也是。”
严泽光沉吟片刻,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子里,对自家扯着喉咙喊“王雅歌,王雅歌,紧急集合,目标老王家!”
王雅歌隔着院墙喊“你干什么?神经病!”
严泽光说“要决定重大事项,赶快过来。”
然后就紧急集合在一起了,开始抓阄。
阄纸是王铁山准备的,规则是写一个“王”字、一个“严”字,分别放在左右手,让妞妞选择。
妞妞选择了爹爹的左手,王铁山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个大写的“严”字。
那一瞬间,严泽光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在心里雀跃欢呼,哈哈,到底是我严泽光的女儿,她的身上流淌的是我的血,你王铁山想抢我的女儿,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王铁山说“不行,一次不算,三局两胜。”
严泽光像是捡到金子,一把拽住妞妞说“你休想,我已经胜利了。”
王铁山说“妞妞,你的意见呢?”
妞妞其实非常不想跟严泽光到他那个家去,妞妞推着爸爸的手说“我赞成爹爹说的,三局两胜。”
严泽光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女儿说“妞妞,你太让爸爸伤心了。”
妞妞说“我想住在爹爹家里。”
严泽光一看情况又不好,赶紧对王铁山说“好好,三局两胜。你出我猜。”停了停又补充说“刚才已经胜了一局,还有两局,不,也许一局定乾坤。”
王铁山笑笑说,那好吧。然后就把两个纸团往上一抛,再别在身后,摸索了一番,搞得很神秘的样子。
严泽光也动开了小心眼儿,按照王铁山的性格,极有可能重蹈覆辙,兵不厌诈出奇制胜这一套他也是懂的。等王铁山把两只拳头递过来,严泽光说“左手。”
王铁山说“你肯定?”
严泽光说“我肯定。”
王铁山哈哈大笑说“那你就输了。”说完就把左手往身后别,企图调包。严泽光哪里能够容他做手脚,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蹿上去,死死地抓住了王铁山的左手,强行掰开。
王铁山挣扎着叫喊“老严你干什么,难道你想出人命吗?好好,你放手,我认输,我认输,孩子归你了。”
严泽光把王铁山的左手掰开,展开里面的纸团,果然还是一个“严”字。
出师得胜,严泽光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对王铁山说“哈哈,怎么样啊老王,所谓战术,很大程度上就是猜心思,跟我搞心理战,你不是对手啊!”王铁山苦苦一笑说“好好,老严你厉害。”
严泽光说“咱俩一个姓严,一个姓王,按笔画算,你比我少一笔,就那一点。我严泽光不比你高多少,就多那么一点。不信?再赌一把试试。”
王铁山说“你这个人真是得理不饶人,你都胜券在握了,我还跟你赌什么?”
这时候妞妞又说话了,妞妞说“爹爹,再抓一次阄吧,爹爹你抓赢了就抓五次。”
王铁山摸着妞妞的脑袋说“孩子,还是想跟爹爹在一起?”
妞妞说“嗯。”王铁山想了想,对严泽光说“听见孩子的话了没有?孩子的心思你明白。你要是有本事,就五局三胜。”
严泽光不干了“说那就算了。我已经胜利了,干吗节外生枝?”
王铁山说“是你挑战的。如果五局三胜,你赢得理直气壮,孩子也没有话说了。我只有一次机会了,而你还有两次。你不要缺乏自信。”
严泽光的战斗欲望又被激起来了,咽了一口气说“那好吧,搞心理战我还怕你不成?”
于是再抓阄。严泽光虽然已经有了两次胜利,但是后三次他也不敢掉以轻心,等王铁山把手送到面前,严泽光在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一会儿盯着王铁山的左手,一会儿盯着王铁山的右手。他想从王铁山的表情上侦察出蛛丝马迹。但王铁山的表情始终铁板一块。严泽光最终下了决心,一条黑道走到底,还是选了左手。他分析王铁山可能是铤而走险。
当严泽光把王铁山的左手抓住的时候,他看见王铁山的脸上露出了苦笑,王铁山说“天意!”
严泽光终于如愿以偿,拉着女儿的手,哼着小调离开了王铁山家。
妞妞却是一步一回头。
9
妞妞回到严家之后,严泽光坚持了半个月,每天同女儿交心,谈论国家大事军队大事和中学的大事。他知道,只要他放松了警惕,女儿还会回到王铁山的家。
王铁山的家搬到东边去了。每日下班,王铁山就会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或者是站在院门外面,看着妞妞上学的那条路出神。王铁山还吩咐孙芳,给妞妞准备一个房间,随时欢迎孩子过来,哪怕偶尔小住。
但是妞妞没有来,妞妞已经被严泽光不择手段地控制住了。
一天晚上放学,妞妞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毅然踏上了东边的那条路,但是没走几步,严泽光的警卫员就追了上来,硬是把她堵了回去。警卫员说“我们团长果然是诸葛亮,算定了你要反水。”
妞妞说“我想到我爹爹家去,就一会儿行吗?”
警卫员说“一会儿也不行。我们团长说了,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出现一点反复。几次反复出现之后,就只有反而没有复了。”
妞妞说“我们可以不告诉爸爸。”
警卫员严肃地说“我必须严格执行团长的命令。”
有一天王铁山又在门口眺望妞妞放学的方向,孙芳下班回来看见,很不好受。聊起妞妞,孙芳说“你别说,老严这个人就是个小诸葛,他怎么一下子就猜中了呢?再猜再中,爷儿俩三次三中,真是神了。”
王铁山淡淡一笑说“猜八次都是他中。”
孙芳不解地看着丈夫问“为什么?”
王铁山说“那两个纸团在抽屉里,你自己去看吧。”孙芳颠颠地跑到王铁山的书房,一会儿又颠颠地跑出来,把两个纸团都打开,两个纸团上写的都是“严”字。孙芳说“这是为什么?”王铁山说“孩子大了,我不能让她跟她亲生父母离心离德。”孙芳明白了,眼睛一下湿润了,看着丈夫说“老王,你是好人是有好报的。都怪我,不能给你生个孩子。”
王铁山说“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们继续努力吧,药还是要吃。”
孙芳说“吃了这么多年了,我都灰心了。”
王铁山说“只要有希望,就不要放弃。”
孙芳说“好,死马当活马医,药再苦,我也咽下去。如果还不见好要不”
王铁山脸色一沉说“什么话!要不什么?有孩子我们过有孩子的生活,没孩子我们过没有孩子的生活。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管有没有孩子,你我都是相依为命,白头偕老。”
孙芳的眼睛里噙着泪花说“老王,我真的想给你生个孩子,我是感觉到我太对不起你了。”
王铁山说“这话别说了,慢慢调养吧。”
没想到后来情况就起了变化。
就在抓阄过后不久,有一天王铁山正在院子里发呆,孙芳突然神情异常地走到了他的背后,把他的腰给抱住了。
王铁山被这反常的亲昵吓坏了,赶紧去掰妻子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王铁山说“你是怎么啦?你这是干什么,别让人看见。”
孙芳说“大山啊,大山啊,善有善报啊!”王铁山说“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孙芳把手松开,把肚子挺了过来说“让他告诉你吧?”
王铁山回过神来,一把扯住老婆,声音都变调了“这是真的,不是做梦吧?”
孙芳说“雅歌姐已经带我去医院了,号了脉化了验拍了片子,沈大夫肯定地说,一点没问题。”
王铁山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孙芳说“我不敢肯定,怕你狗咬猪尿泡,空喜欢一场。现在可以跟你讲了。”
王铁山愣愣地看着妻子,突然抬起头来,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嘴里念念有词“啊,啊,老天有眼啊,你帮我大忙了,我王铁山三十六岁了,这也算老来得子吧,谢谢你啊老天爷!”
孙芳说“谢谢老天爷有什么用?是沈大夫和王雅歌帮忙。我听雅歌说,在我长年服用的中药里,有一种名叫蛤蚧的东西,很贵重的,都是沈大夫自己掏钱为我买的,还专门派林司药到广西去了两次。咱们要报答,也得报答沈大夫。”
王铁山说“那是那是。你说什么?蛤蚧?就是那种像癞蛤蟆的东西吗?”
孙芳说“我也没见过,据说很难看。凡是有蛤蚧的药,都是雅歌姐帮我熬的,她怕我反胃。”
王铁山的眼神在突然之间变得游离起来了,喃喃地说“蛤蚧,蛤蚧,她为什么要这样帮我,这个沈大夫好像跟我们有缘呢!她是谁,她会不会”
孙芳困惑地问“你说什么?你怎么啦?”
王铁山一惊,回过神来说“没什么,我在想,我们怎么感谢沈大夫。”
孙芳不说话了,幸福地依偎着丈夫,王铁山拍着妻子的手背,恍惚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梦幻般的场景,好像就是在一家医院的产科诊所里,有一束柔情的光芒出现了,在他的视野里稍纵即逝。他记得那天他从仪器室里出来,抽空注意观察了沈大夫,可是沈大夫的眼镜背后是一双模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