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风魂见灵凝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怎么了?”
灵凝飞到师父面前,道:“袖儿刚才好好的跑过来,要拜我为师,我说没有得到师父你的同意,怎能自行收徒?她却跪在那里不肯起来,我、我只好跑来问一问师父。”
“袖儿?”风魂怔了怔,立时便醒悟过来,想道,“袖儿贪玩得很,哪会想到要拜师学艺?定是郑老教她这么做的。那条老狐狸,听到我说日后会让灵凝开创宗派,马上便想到让袖儿拜灵凝为师,这样,等灵凝以后创派之时,袖儿就是太乙派的长弟子了。”
他笑道:“既然袖儿那么诚心,你就收她为徒好了。”
“可是,”灵凝睁大眼睛,“就算要拜师,也还有红线师姐啊?师姐比我厉害得多……”
“没关系的,”风魂道,“以后如果还有人向你拜师,你就自己决定好了,没必要跑来问我。其实袖儿也蛮有慧根的,天书虽然还没有找回,但你记住的已有不少,就自己选一些教给袖儿好了。”
灵凝得到师父同意,这才飞了出去。
许飞琼不解地看着风魂,道:“红线是你的大弟子,她还没有开山收徒,你为何却先让灵凝自行授业?”
风魂耸了耸肩,道:“这种事无所谓啦,红线也不会介意的。”
许飞琼虽然心中疑惑,但道门中立幼不立长的情形也不算少,虽然觉得这对红线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毕竟是人家太乙一脉自己的事,也就不好多问。
风魂问:“你还没有说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呢。”
许飞琼道:“你跟我来就是。”
风魂跟着许飞琼离开青元宫,往大荒境境外飞去,穿下云端,直落东海,又一路往西飞。风魂见许飞琼竟带着他离开苍天来到人间,而照现在这个方向飞,分明便是要前往大唐所在的南瞻部洲,不由更是诧异。只不过,他对许飞琼本就无限信任,虽然大荒境内还有许多事要做,但再一想,那些事真要放手不管的话,又能出什么问题?
有的时候,明明觉得生活纷纷乱乱,但真要放松自己,却会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世上非有不可的存在。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来说,那就是不管少了谁,地球仍然会照常转动。
他们进入内陆,又飞过一片片山川河岳,一直来到一处古镇,许飞琼才落了下来,来到古镇附近的一处荒林,林里杂草丛生。
天空无由地集起乌云,阴风飒飒。
许飞琼也不飞行,就这样在杂草间走着,那些刺草无法划破她身上的云光绣衣,亦无法阻止她的脚步,于是在她的裙脚上挂了许多杂刺枯草。
风魂见她一路沉默,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追问。
一直来到荒林深处,这里竟坐落着数十座古坟,这些古坟也不知荒了多少年,经年的雨水在碑上蚀出一个个斑驳的细孔,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来到一块碑前,许飞琼站立在那,看着墓碑一动不动。风魂陪在她的身边,想要看清碑上字迹,却只能勉强认出开头的“许氏”二字。
许飞琼低声道:“这里埋的是我娘,今天是她的忌日。”
风魂这才恍然,他见比起其它地方来,这里的杂草要少上许多,知道必是这数百年来,许飞琼仍时不时地过来祭拜。想到这三百年里,她也时常上苍梧山宜春峰替王妙想扫墓,心里暗叹一声。
这个表面坚强活泼,甚至还有些任性的女仙,内心中其实也有着纤细的一面。
其实从仙道的角度来看,墓里所葬的不过一具皮囊罢了,经过了数百年时光,她的母亲早已投胎转世,人海茫茫,自然也无从找起了。只是人人皆是父母所生,修道之人虽然常讲舍弃俗缘,斩断七情六欲,却也只是因为心中有情,便容易为心魔所乘,并非仙道与亲情真的就水火不容。
如果看重亲情就无法修身成道,那许逊和他的十二弟子就全都不用成仙了,净明忠孝道,其教义便全在一个孝字上。
风魂道:“你小时候,你娘对你很好?”
许飞琼静了一静,道:“你可是觉得,我对我娘的忌日念念不忘,是因为我想念她,是因为我敬她爱她?”
风魂道:“难道不是?”
许飞琼摇了摇头,道:“不是!如果说我这辈子只恨过一个人,如果说我这辈子只无法原谅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她……我永远也无法原谅她。”
风魂怔在那里。
许飞琼转过身看着他,道:“记不记得你以前曾问过我,我为什么会在小小年纪就走上修仙之路?”
风魂道:“我记得……你当时说你总有一天会告诉我。”
许飞琼道:“其实那时候的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修仙,想要不死,我只是无家可回。我从家里逃了出来,逃到无人的森林,再也不敢回去,因为我……亲手杀了她!”
一道惊雷轰然响起,阵雨蓦地刷了下来,将墓碑上多日集下的枯叶和尘土冲了个干干净净。
许飞琼道:“我家也算是个殷实之家,我父亲是个老实人,当时正值三国末期,日子已相对较为安定。我父亲守着我祖父在乱世中行商积下的一点家业,又娶了我母亲,我母亲原本是个风尘女子,嫁给我父亲后没过多久便生下了我。她性情*,竟在背后与别的男人鬼混,最后还与当地的保甲勾结,毒害了我父亲。她对外头宣称父亲是因病而死,又有那保甲替她安排,周围人虽然暗地里议论纷纷,却也敢怒而不敢言。虽然我当时还小,但小女孩的心思本就份外细腻,而他们也都因为我小,不管说什么都不太会避开我,这些流言诽语渐渐积在我的心中,就像一条毒龙一样,渐渐地积聚成形,而母亲却还不知收敛,甚至当着我的面与别的男人鬼混。我终于忍不住去劝她,却被她狠狠打了一顿。就是在那天傍晚,我在她的参汤中下了毒……用的是她毒杀父亲时剩下的毒药。”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又不断地往下流淌,也看不出她脸上流着的到底是雨是泪,她的彩衣被浸得湿透。风魂看着她,心中隐隐地替她难过。
许飞琼道:“或许是我下的毒药分量不够,她虽然腹痛,却还未死,她见我躲在旁边不去照顾她,也未想到是我在害她,只以为是自己身体不适,又大骂了我一阵,还说第二天要把我卖掉去。其实现在想来,她也只是说说气话罢了,但我当时真的害怕了,于是我从厨房寻了一柄刀子悄悄放在身后,在假装去照顾她的时候,一刀刺入了她的心口……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
风魂向她走进一步,她却往后退了一步。风魂只得定在那里,怜爱地看着这个头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她的凄迷和脆弱的婉丽女仙。
“你听我说完,”许飞琼在雨中道,“杀她的时候,我心中只有怨恨,只有冷酷,直到她死后,我看着她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才真正地生出惧意。于是我趁着黑夜跑出了家,再也不敢回去,我在荒山中迷了路,在几乎要干渴而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蛇妖,于是被她所救。她虽是妖,学的却是灵宝派皂阁宗的正宗心法,她对我关怀备至,在她身上,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母爱。只是最终,我修成了仙道,她却应劫而死,连元神也不复存在。在这些年中,有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为什么像她那样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妖会形神俱灭,而我这个亲手杀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反而能够成仙?难道说仙道,真的便是无情之道?”
风魂道:“这跟有情无情无关,妖类想要成仙,本就比人类困难百倍。你也不是真的无情,如果真的是无情之人,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也不会要我陪着你了。”
许飞琼低下头,眼神黯淡。
风魂轻叹一声,走上前将她搂住。两人的身体隔着湿漉的衣裳紧紧贴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心跳。
许飞琼慢慢抬起头来,任由无数雨粒打在她的脸上,她说:“风魂,你肯娶我么?就是现在、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