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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通牒_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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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诺夫哥罗德。如果说这地方让人难以置信,等于就是在间接承认它确有可信之处,但这一点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这是个无与伦比的幻境,它呈现在人眼前的假象似乎比现实还要逼真,种种幻影就摆在那里,你可以去碰、去摸,你可以进入其中,也可以抽身离开。这个地方是在沃尔霍夫河沿岸广袤的森林中开辟出来的,是众人共同创造的杰作。伯恩走的是一条建在河底深处的地下隧道,那里面到处都是警卫、一重又一重的门户,还有数不清的监控摄像机;从走出隧道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处在一种近乎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中,不过他还能走路,还能观察、理解——还能思考。

    美国区被划成了一个个分区——模拟其他国家的区域应该也是如此——每一块分区占地从八千平方米到两万平方米不等,彼此之间截然分开。有一个分区建在河岸两旁,模拟的可能是缅因州某个临水村庄的中心地带;另一个分区在离河比较远的内陆地区,大概是个南方小镇;还有一个分区模拟的则是大都市繁忙的街道。每个分区都是完全“真实”的,从符合各地情况的车流、警察、穿着习惯、商店、食品店、杂货铺、加油站,到模仿各式建筑的房子——许多房子有两层楼高,造得非常逼真,连门窗上用的五金配件都是美国货。显然,和外观同样至关重要的是语言——这里的人不仅要能说流利的英语,还得掌握好各种独特的语言习惯,精通各个地方独有的方言。伯恩从一个分区漫步到另一个分区的时候,周围都能听到各种各样独具特色的声音。从新英格兰下东区人爱说的“对呀”,到得克萨斯慢吞吞的拖腔和那句常能听到的“你们大伙儿”;从中西部人柔和的鼻音,到东部大城市人刺耳的大嗓门,而且他们跟别人说话时不管是提问还是陈述,总得加上一句“懂我意思吧?”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它不仅仅是难以置信,而且真能让人暂且放下心中的怀疑,这确实很可怕。

    这之前在从弗诺科瓦飞来的飞机上,一个年近五十的诺夫哥罗德老毕业生向伯恩介绍了情况。他是从莫斯科的公寓里被克鲁普金紧急招来的。这个身材矮小的秃头不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而且自有一种让人入迷的本领。如果有人事先告诉杰森·伯恩,说向他介绍情况的苏联间谍讲起英语来是一口美国南方腹地腔,从此人嘴里吐出的洪亮词语都带着一股子南方特有的木兰花味儿,他肯定会觉得这说法太荒唐。

    “天哪,我还真是怀念烧烤聚会啊,特别是那些个肋排。知道谁最会烤那玩意儿吗?他是个黑人,我一直当他是好朋友,可后来他把我告发了。能想得到吗?我还以为他是个激进分子呢。结果这家伙是从达特茅斯来的,为联邦调查局工作。而且他还是个律师……见鬼,后来我们两国在纽约的苏联航空搞了个交换,我跟他到现在还写信联系呢。”

    “小孩子玩的游戏。”伯恩嘟哝着说。

    “游戏?……啊,他可是个很棒的教练。”

    “教练?”

    “没错。我们几个人在伊斯特波因特搞了一个小联盟。那地方就在亚特兰大市郊外。”

    不可思议。

    “咱们还是集中谈诺夫哥罗德的事吧,怎么样?”

    “没问题。季米特里·克鲁普金可能跟你说过了,我现在是半退休,不过我要想拿到养老金,每个月就还得在那边待五天,当‘tak govorya’——也就是你们美国人说的‘教官’。”

    “我不知道克鲁普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来给你解释。”这个一副美国南部老邦联地区口音的奇怪男子说得很详细。

    在诺夫哥罗德的每一个区,人员都分为三类——教官、学员和管理者。最后一类人包括克格勃军官、警卫和维修人员。诺夫哥罗德的训练过程实际执行起来很简单。每个区的管理者为下辖的各个分区制订每日训练计划,教官——有的是常驻教官,也有临时执教的退休人员——负责组织所有的个人和集体任务,而学员则要执行这些任务。他们只能使用本区的语言,而且还得用自己所在分区的特定方言。俄语是禁止使用的,教官常会对这条规矩加以检验——他们会突然用俄语大声喝令,或是骂人;学员不能流露出能听懂这些话的丝毫迹象。

    “你刚才说到任务的时候,”伯恩问道,“指的是什么?”

    “各种情景,我的朋友。你能想像到的所有情况。比如吃午饭或晚饭时点菜,或者是买衣服,或者是给汽车加油,得说出特定的汽油标号……含铅的还是无铅的,辛烷值是多少——这些东西我们国家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当然了,还有一些戏剧性更强的事件,它们没经过事先安排,就是为了看看学员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比如说,要是出了交通事故,你就必须和‘美国’警察谈话,事后还得填写保险表格——你要是看起来一窍不通,就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细枝末节,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它们其实至关重要。库宾卡军械库的那扇后门。“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大堆微不足道的小事,有的人也许会认为它们并不重要,但它们可能会很重要。比如说,夜里在城市的街道上遭人打劫——你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什么?别忘了,我们的学员有许多练过自卫术,年轻一点儿的个个都会。但如果按照当时的情况,也许你就不应该使用这些本领。别人可能会对你的背景产生怀疑。谨慎,始终得谨慎……至于我嘛,我这个经验丰富的临时教官总喜欢创造一些更有创意的情景。我们随时都可以将这些场景付诸实施,只要它们符合环境渗透训练的指导原则。”

    “这指的是什么呢?”

    “要随时随地去了解情况,但绝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在这么干。举例来说,我最喜欢的一个情景是这样的:跟几个学员接触,比如说在靠近军事试验场的某个‘地点’的一家酒吧里。我会假扮成一个满腹牢骚的政府工作人员,或者是一个醉醺醺的国防承包商——显然是个能接触到情报的人物——然后就开始大谈特谈,说的都是些很有价值的机密情况。”

    “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好奇啊,”伯恩插话说,“碰到这样的情况,受训的人应该作出什么反应?”

    “竖起耳朵仔细听,准备事后把所有重要的细节写出来,与此同时还要始终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再说上几句诸如此类的话……”说到这儿,诺夫哥罗德老毕业生的美国南方口音变成了十足南部山区腔调的土话,原先的木兰花味儿也被酸麦芽威士忌美国的威士忌产地多在南方各州,田纳西州Jaiel酿酒厂出产的酸麦芽威士忌尤为著名。的浓烈气息取而代之。“……‘谁他妈在乎那种鸟事儿?’‘他们那地儿的婊子真那么棒?别是吹的吧?’‘混球,你说的破事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你他娘的快把我烦死了!’……就是这些东西。”

    “然后呢?”

    “这之后,每个学员都会被召集过去,要把他了解到的所有情况都写下来——逐一列出重要的细节。”

    “那情报传递呢?有没有专门训练这方面的课目?”

    在那架小飞机上,坐在伯恩旁边指导他的苏联人沉默不语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真遗憾啊,你竟然非得问这个问题,”他缓缓地说,“这事儿我可必须报告上去。”

    “我不是非得问,只是好奇罢了。就当我没问过。”

    “我不能这么干。我不会这么听之任之。”

    “你信任克鲁普金吗?”

    “当然。他是个出色的人物,精通多种语言的奇才。真正的克格勃英雄。”

    他真正的一面你根本就不知道,伯恩心想。不过他却说——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佩服——“那你就向他一个人报告。他会告诉你我只不过是好奇而已。我根本不欠美国政府任何东西;相反,它倒是欠着我的情。”

    “那好吧……既然说到了你自己,咱们就来谈谈你的事。在克鲁普金的授权下,我为你的诺夫哥罗德之行做了一些安排——请别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那不关我的事,就像刚才的那个问题与你无关一样。”

    “明白了。怎么安排的?”

    “你要和一个叫本杰明的年轻教官接头,具体方式我一会儿详细跟你说。关于本杰明的事我得告诉你一点,这样到时候你也许就能理解他的态度。他的父母是克格勃情报官,在驻洛杉矶领事馆干了将近二十年。他基本上都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大学一二年级就读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事实上,是一直到四年前他和父亲被匆匆召回莫斯科——”

    “他和他父亲?”

    “对。他母亲在圣迭戈海军基地联邦调查局的一次诱捕行动中被抓住了。她还得在监狱里再待三年。你们对这位俄罗斯妈妈既没有从宽处理,也没有搞交换。”

    “嗨,等一下。这不可能完全是我们的责任。”

    “我没这么说,我只不过是在转述事实。”

    “明白了。那我就和本杰明接头。”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当然了,他并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你就用‘阿奇’这个名字——他会为你提供必要的许可,让你在各个区之间通行。”

    “是证件吗?”

    “他会跟你说的。他也会盯着你,时刻和你待在一起;实话告诉你,他跟克鲁普金同志联系过,知道的情况比我多得多——那个在佐治亚州待过的乡巴佬就喜欢这么办事……祝你狩猎成功,臭鼬——如果你是来狩猎的话。可别把烟店门口的木头印第安人像搞坏了。”

    伯恩一路跟随着标志——上头全写着英语——来到了佛罗里达州的罗克里奇,这个城镇地处卡纳维拉尔角东南部,距国家航空航天局发射中心二十四公里。他要在当地一家伍尔沃思连锁店的简餐柜台前和本杰明碰头。此人身穿红格子衬衫,大概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旁的凳子上搁着一顶百威棒球帽,留住了位子。约好的钟点已经到了,不过离具体时刻还差几分钟:下午三点三十五分。

    他看见那个人了。长着浅棕色头发、在加利福尼亚接受过教育的俄国人坐在柜台的最右边,左侧的凳子上搁着一顶棒球帽。柜台前还坐着一溜排六七个男女顾客,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喝汽水吃快餐。伯恩朝没人的座位走去,一低头瞧见了棒球帽,于是就彬彬有礼地问道:“这儿有人吗?”

    “我在等人呢。”年轻的克格勃教官回答说。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一双灰眼睛抬起来往伯恩脸上一瞟。

    “那我就再找别的座吧。”

    “她恐怕得再过五分钟才能到。”

    “见鬼,我也就是来喝一杯香草可乐。等她过来我都已经走了——”

    “坐吧。”本杰明说着拿起帽子,随手往头上一戴。嚼着口香糖的店员走了过来,伯恩点了东西;他的饮料送到之后,克格勃教官悄声继续说起来。他正在用吸管喝一杯奶昔,这会儿两眼盯着杯子里的泡沫。“这么说你是阿奇,就跟那个漫画人物似的。”

    “你是本杰明。见到你很高兴。”

    “高不高兴咱们都还是看看再说,怎么样?”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我得先把基本的原则讲清楚,这样就不至于有问题,”在美国西海岸长大的苏联人说道,“我可不赞成他们放你进来。虽说我以前住在那个国家,讲话也是一口美国腔,但我可是很讨厌美国人。”

    “听我说,本,”伯恩插了一句,两眼逼着教官和他对视,“考虑到所有的情况,我也不赞成他们到现在还把你母亲关在监狱里,但把她抓进去的人可不是我。”

    “我们连不同政见者和犹太人都会释放,但你们却坚持要把一个五十八岁的女人关起来,她顶多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信使!”俄国人压低了嗓门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且我也不会听了你一句话就把莫斯科称为全世界的仁慈之都,但如果你能帮助我——真正地帮助我——我也许可以帮助你母亲。”

    “又是那种该死的狗屁承诺。你他妈的又能做些什么?”

    “我再说一遍——这话我一小时前在飞机上跟你们的一位秃头朋友说过,我根本就不欠美国政府任何东西,但政府可欠着我许多。帮帮我,本杰明。”

    “我会帮你的,但这只是因为我接到了命令,而不是因为你的骗人把戏。不过,如果你想打探和你此行目的无关的任何情况——你就别想再出去了。清楚了没有?”

    “不光是清楚;你这话毫不相干,也没必要说。除了正常的震惊和好奇之外——这两种情绪我都会竭力控制——我对诺夫哥罗德的使命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在我看来,这些使命最终都只会一事无成……不过,我得承认,这一整块地方可是比迪斯尼乐园强多啦。”

    叼着吸管的本杰明不由自主地扑哧一笑,奶昔上的泡沫一阵翻腾,又纷纷爆开。“你去过加州阿纳海姆的迪斯尼吗?”他恶作剧似的问道。

    “那地方我可去不起。”

    “我们有外交通行证。”

    “天哪,看来你毕竟还有点儿人味。来吧,咱们出去走走,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走过一座小桥,他们来到了康涅狄格州的新伦敦——美国建造潜艇的大本营。两个人信步走到沃尔霍夫河畔,这一段的河岸被改造成了戒备森严的海军基地——同样,其中的一切也都是美国基地的逼真缩影。高高的栅栏、带枪的“美国海军陆战队”警卫有的在门口站岗,有的在混凝土船坞前方的空地上巡逻。船坞中停着一艘艘硕大无朋的潜艇模型,都是美国海底核舰队中最为精良的型号。

    “这儿的每一处哨位、每一项时间安排、每一件设备,甚至缩微码头上的每一寸地方都跟真的一样,”本杰明说,“可我们至今还没摸清你们的安保措施。很荒唐吧?”

    “一点儿也不荒唐。我们还是挺厉害的。”

    “没错,不过我们更厉害。除了这儿一撮那儿一群心怀不满的家伙,我们还是有信仰的。你们只不过是被动接受现实罢了。”

    “什么?”

    “尽管你们经常胡说八道,但美国白人从来就没被奴役过。我们可就不同了。”

    “年轻人,你说的不光是多年以前的历史,还是断章取义挑出来的一段,对吧?”

    “你这话听着像个教授。”

    “我要真是教授呢?”

    “那我就跟你辩论。”

    “我可不跟你辩,除非你是在一个思想足够开放的环境之中——这样你的辩论才有说服力。”

    “得了吧,老兄,你就别胡扯了!学术自由那一套陈词滥调早就是历史了。看看我们的校园吧。我们这儿照样有摇滚乐和蓝色牛仔裤,大麻那叫一个多,多得你都找不到合适的纸来卷着抽。”

    “这就叫进步啊?”

    “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开端吗?”

    “这个问题我可要考虑考虑。”

    “你真的能帮助我母亲吗?”

    “你真的能帮助我吗?”

    “尽力而为吧……好,咱们来说说这个‘胡狼’卡洛斯。我听说过他,但了解得并不太多。克鲁普金局长说这家伙坏得冒烟。”

    “你这话听着像是加利福尼亚的方言哪。”

    “时不时会冒出来。管它呢。这儿就是我想待的地方,我从来没动过别的念头。”

    “我可不敢那么想。”

    “你说什么?”

    “你总是在申辩——”

    “这话莎士比亚说得比你好语出《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场。哈姆雷特的母后在评论伶人戏中戏时说:“我觉得,那女人申辩得太多了些。”。我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辅修的是英国文学。”

    “主修的是什么?”

    “美国历史。还有什么要问的,老爷爷?”

    “谢啦,小崽子。”

    “这个‘胡狼’……”本杰明说着往新伦敦区的栅栏上一靠,这时几个警卫朝他跑了过来。“Prahsteetye!”他用俄语喊道,“不,不是!我是说,对不起。Takgovorya!我是个教官!……哦,该死!”

    “他们会不会打报告说你没讲英语?”那几个人快步走开时伯恩问道。

    “不至于,这帮家伙呆得很。他们是穿制服的维修人员;虽然他们在岗位上巡视,可是并不知道这地方到底在搞什么。他们只知道该把什么人、什么东西拦住。”

    “就跟狗的条件反射一样?”

    “这岂不是很好?动物不会作理性思考;它们看到脖子就扑过去咬,见到洞就会去堵上。”

    “说到这儿,咱们可就回到‘胡狼’的问题上来了。”伯恩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用不着明白,这只是个象征而已。他怎么才能进到这里来?”

    “他进不来。他在莫斯科杀了个特工,偷来了诺夫哥罗德的证件;我们这儿第一线每条隧道里的每个警卫都知道那张证件的姓名和编号。他只要一现身,警卫就会截住他,当场开枪将其击毙。”

    “我跟克鲁普金说了,叫他别那么干。”

    “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啊?”

    “因为那不会是他,别的人会白白送命。他会派其他人,也许是两三个,甚至是四个人进入不同的区;他会不断地试探,制造混乱,直到他找到混进来的办法。”

    “你疯了。他派进来的那些人怎么办?”

    “怎么都无所谓。他们要是被打死,他就在一旁看着,还能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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