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蒋介石见他这些平日服从性一向很好的学生,现在一个个竟变得桀骜不驯,一齐包围着他,憎视着他,他气得肚子差点要爆炸了。他背着双手,在客厅中怒气冲冲地转着圈,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责骂道:
“这个,唵,这个,你们都是中了共产党的毒!共产党正在暗中积极活动,欲取国民党而代之,如不及时‘清党’,前途不堪设想!”
蒋介石用那双红得快要冒火的眼睛瞪着他的学生们,一下由责骂转为劝慰:
“吾人当初容共的目的,是希望共产党协助吾人实行三民主义,岂料北伐打到长江,共产党坚决要搞苏俄的共产主义,这是不适合中国国情的。共产党在各地组织工农暴动,企图用武装夺取政权,吾人是黄帝子孙,不能亡于俄人之手!吾人为了实现孙中山总理的三民主义,所以要坚决反对共产主义。过去,本总司令容共,今天,本总司令要为全国民众‘清党’。你们都是黄埔精华,一定要相信本总司令‘清党’决策之正确和必要……”
蒋介石为了说服这批黄埔学生跟他进行“清党”,终日舌敝唇焦地责骂着,谆谆善诱地劝慰着,严词厉语地训诫着,信誓旦旦地剖白着,没有片刻停歇,弄得他声音喑哑,面色苍白,肝火上冒。由于他的嫡系部队已经不稳,因此“清党”的行动一直迟迟不敢动手,一时急坏了他的后台老板——帝国主义者。美国国务卿凯洛格立即指示美国驻华公使说:“告诉蒋介石,除非他能够表示可以满足我们要求的行动,否则列强各国将采取认为适当的措施。”蒋介石得知这个消息,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没有列强的支持,他还能干什么呢?
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举起屠刀的勇气,他的部队太不可靠了,何应钦看出蒋介石的心思,便慢慢地说道:
“这事体看来得请李德邻和白健生他们帮忙才行啊!”
何应钦一句话,顿时提醒了蒋介石,要“清党”反共,不但得靠前方的李、白,而且还离不开后方的李、黄。于是,他命人给李济深发急电,令其邀黄绍竑赴沪商议大事。这时,他估计李济深和黄绍竑要到上海了,便与何应钦驱车到龙华白崇禧的指挥部来一探虚实,恰好李济深和黄绍竑也同时到达。蒋介石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四个不同寻常的广西人聚在一起,他那颗一向多疑的心立即裹上一层厚厚的迷雾疑云。目今,从两广出发的北伐军七个军长,除了何应钦算他的人之外,其余几乎全部反对他。现在,剩下的便是这四个令他捉摸不定的广西人了,他们与他毫无历史渊源关系,他们会支持他“清党”反共吗?蒋介石不但怀疑这四个广西人,而且也怀疑来自广西邻省贵州省的这个何应钦,他怀疑何应钦是不是与他们有什么勾结,不然,何应钦为什么提议要他来找广西人商量此事呢?难道广西人比他的嫡系部队还可靠?疑虑重重的蒋介石和李济深、黄绍竑握了握手后,便无精打采地坐下了。
“任潮,季宽,我请你们来,是要商量一件大事,在此之前,请你们先谈谈两广的情况吧!”蒋介石用狐疑的眼光,审视着李济深和黄绍竑。
“糟透了!”李济深摇着头,说道,“广州工人连续罢工游行,动辄数十万人涌上街头。国民政府北迁前曾颁布了关于限制罢工及处置工会纠纷的布告,但是全国总工会、省港罢工委员会和广州工人代表会联名发表声明,强烈反对这一措施,并组织各工人团体代表团向国民政府请愿,提出所谓纠正错误措施的意见书。政府怕闹出乱子,只得把这个布告搁置起来,暂不施行。农村里,也是一团糟,海陆丰、普宁、高要一带的农民协会,打土豪,闹得更是不像话,如果不早日镇压,则其他各县农民都要起来效尤,广东的局面就无法维持了。”
“广西的情况也差不多。”黄绍竑说道,“最为严重的是共产党人韦拔群在东兰县一带组织农民协会,拥有武装,他们抗税抗租,不还债,焚烧契约,公开抗拒政府,赶走了该县县长,这股风潮正在日益扩大,闹得各地人心惶惶。不过现在要进行镇压还是很容易的,所以不敢镇压,是碍于中央党部和省党部里那些共产党人和他的同路人用党部的名义维护着。”
蒋介石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用沙哑的声音对何应钦道:
“敬之,你谈谈南京的情况吧。”
何应钦用手指扶了扶眼镜框,慢慢说道:“第六军于三月二十四日攻占南京,由于共产党鼓动士兵和地痞流氓抢劫外国领事馆和殴打外国侨民,列强为了保护侨民,因而命英舰‘翡翠号’和美国驱逐舰‘诺亚号’‘普莱斯顿号’用大炮轰击南京达半小时之久。我军民死伤二千余人,被毁房屋无数。南京的情况是非常严重的,如果不‘清党’反共,北伐就再无法进行。”
蒋介石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何应钦不止赞成他“清党”反共,而且把帝国主义利用北洋军阀直鲁联军在撤离南京前夕所制造的骚扰,以保护侨民的借口对北伐军和南京市民所进行的血腥屠杀,巧妙地转嫁到共产党人的身上,为蒋介石的“清党”反共制造借口。
接着是白崇禧发言:“上海情况,也极为复杂混乱。共产党领袖陈独秀、周恩来、汪寿华等均在上海大肆活动。上海工会气焰熏天,工人纠察队封锁租界,他们有自己的武器,有自己的指挥系统,根本不服从军事长官的指挥。他们声言要冲入租界,占领租界。对此外国领事团已发出严重警告,据称美国驻华海军司令威廉斯已发出命令,从马尼拉调四千名海军陆战队到上海。日本驻沪海军司令加藤,命令第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各驱逐舰队集中于上海。法国也调来安南兵两千四百名。现在集中在上海的外国军队约三万人,军舰四十
五艘。如果发生冲突,不但汇聚全国精华的上海完了,北伐事业也要完了。‘清党’反共势在必行,望总司令速下决心。”
蒋介石没想到这四位广西人如此拥护他,他振作了一下,喝了一口白开水,这才说道:
“民国十三年国共合作,共产党加入国民党就不怀好意,它的组织仍然保留,并在我们党内继续发展,自去年三月二十日‘中山舰事变’之后,这种阴谋日益暴露。北伐军占领武汉后,本党中央某些机关和负责人受了共产党分化,受了劫持,把武汉同南昌对立起来,革命阵营出现了分裂。这些,都是共产党的阴谋造成的,如果不‘清党’,不把中央移到南京,建都南京,国民党领导权就要被共产党篡夺,国民革命军就不能继续北伐,国民革命就不能完成。因此‘清党’就是忠于孙总理的革命事业,是坚持三民主义的具体表现。”
蒋介石说得声嘶力竭,忙又喝了一口白开水,看了一眼这四位广西军人,有点神不守舍地问道:
“既然大家都同意‘清党’,你们看怎么办好呢?”
李宗仁毫不犹豫地把他在战场上的那一套速战速决的战术亮了出来:“我看只有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清党’,把越轨的左倾幼稚分子镇压下去!”
蒋介石愁眉苦脸地摇着头说:“我的军队已经靠不住了,特别是各级官佐思想动荡,连薛岳和严重这两位师长也都公然反对‘清党’,你们看怎么办呢?”
“总司令不必担心,我可把我第七军由芜湖调一部到南京附近,监视沪宁路上不稳的部队,使其不敢异动。”李宗仁满有把握地说道,“总司令此时可大刀阔斧地把刘峙师中不稳的军官全部调职。等第二师整理就绪,可用第二师监视其他各师,必要时将薛岳、严重两师长撤换,以固军心。等军事部署就绪,共产党只是釜底游魂而已。”
蒋介石听了李宗仁这番话,心里更是又惊又怕,惊的是想不到李宗仁对“清党”的决心如此之果断,怕的是李宗仁利用“清党”之机解决他的部队。但是,眼下可供他选择的只有“清党”反共这一条路,他相信在上海这十里洋场,有列强为后盾,有黄金荣、杜月笙、虞洽卿的帮会势力做打手,李宗仁他们是不敢轻易动他这位总司令的,何况他的部队也并未完全不可靠。
“我看暂时只有这样做了,你先把第七军调到南京再说。”蒋介石同意李宗仁的意见,他又问白崇禧,“要在上海‘清党’,需要多少部队?”
白崇禧比李宗仁回答得更加干脆:“把薛岳和严重两师调离上海,留下刘峙师和周凤歧的第二十六军便够了。”
“健生兄,上海工人有数十万之多,一军一师留沪实力是否单薄了点?”何应钦提醒白崇禧道。
“周凤歧的第二十六军是在浙江时刚收编的,目下军中尚未有政工人员,全军没有受共产党影响,它能忠实地执行‘清党’反共的命令。刘峙服从性一向很好,因此有这两支部队也就够了。上海的帮会很有力量,什么阶层都有他们的组织,还有他们的武装,帮会头子黄金荣、杜月笙、虞洽卿、张啸林、杨虎等都是坚决反共的,皆可以为我所用。还有列强在租界上的力量,也可协助我们。”白崇禧说道。
“四一二”大屠杀
“好,”蒋介石见白崇禧已有周密计划,当即下令道,“我现在就任命你为上海戒严司令,周凤歧为副司令,‘清党’军事上由你全权负责!”
蒋介石接着又对李济深和黄绍竑说道:“两广的‘清党’工作,亦照此办理,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走一个共产党!”
蒋介石对“清党”做了军事上的部署之后,知道实力雄厚的广西军人坚决支持他,胆子更加壮了起来。接着他授意在上海莫利爱路孙中山故居召开留沪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议。蔡元培、李宗仁、古应芬、黄绍竑、张静江、吴稚晖、李石曾、陈果夫等出席。会议根据吴稚晖提出的“共产党联结容纳于国民党内之共产党员同有谋叛证据”案,进行讨论,最后一致议决,咨请中央执行委员会做非常紧急处置,即对“目前在各地公开活动之共产党危险分子,经党部检举者,即通知该地军警当局,暂予监视。一面制止其活动,以防阻叛乱于未然,并须和平对付,一面静候贵委员等召集全体会议,公决处分之方”。
吴稚晖的这个提案一出,蒋介石便办好了“清党”反共的党内手续。四月九日,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邓泽如、黄绍竑、吴稚晖、李石曾、蔡元培、古应芬、张静江、陈果夫等人联名发出一通长达三千余言的“护党救国”通电,至此,蒋介石“清党”反共的政治准备就完成了最后一道手续,下手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了。
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凌晨,上海戒严司令白崇禧戎装笔挺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阅读《战国策》。这是白崇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愈是在戎马倥偬之中,大战即将展开之际,他愈是镇静异常,能读一些他认为要常读而平日又为军政事务所干扰不能潜心研读的书籍。他喜欢读《孙子》《春秋》《战国策》《史记》等古书,还喜欢研究拿破仑和华盛顿。今晚,从天黑之后,他便坐在司令部里读书。他生活颇俭朴,办事严谨,办公室有一部老式电话机和一台古老的挂钟,没有皮沙发之类的奢侈品,只放着几张没有什么特色的木椅。办公桌也是旧的,黑亮的油漆已经斑驳,桌面上摆着文房四宝、卷宗,除写字的位置外,几乎被许多线装书占满。四壁墙上,全是军用地图,这些地图中最显眼的要算那幅上海市区的地图了,那上边画着许多红蓝色的圆圈、三角形和一支支令人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白崇禧在埋头读书,墨绿色的宝塔式台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将他俊俏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他像一个勤学苦读的高级军校学生,正利用午夜的宁静孜孜不倦地攻读着功课。整个司令部,也都十分安静,除了必要的警卫、通讯和作战参谋执行必要的勤务外,其余人员都已睡去。司令部只有白崇禧办公室那台古老的挂钟,在发出嘀嗒嘀嗒的走动声,它那急促的声音,仿佛要向已经沉睡了的上海市民乃至全中国的所有国民宣告一件异乎寻常严重的事件……
这是江南的春天,正是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时节。春夜里,一轮明月幽幽地照着沉睡了的大地。地处上海市郊的龙华,静得出奇,连田野上的虫子叫声都听得见,湿润的春风,正拂动着长长的柳丝,把油菜花的清香送到每一个角落。
“当、当、当、当”,那古老的挂钟敲了四响,拂晓前的大地,还没有醒来,远处的村庄里,有隐隐可闻的鸡啼声,白崇禧毫无倦意,仍在灯下攻读着。
“丁零零……”
那台老式电话机响了,白崇禧伸手拿过话筒,送话器中传来蒋介石那一口蹩脚的浙江国语:
“唵,健生吗?有什么情况?”
白崇禧淡淡一笑,心里说道:“他倒沉不住气了。”他平静地对蒋介石道:
“总司令还没睡吗?再有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啰!”
“我问你,有什么情况没有?”蒋介石不耐烦地问道,他声音干涩,大概也是一夜没睡。
“动手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啊,总司令打打盹儿,就可以听到好消息了。”白崇禧说话的声音平静而亲昵,仿佛他正和一位老朋友闲聊什么事一般。
“嗯,嗯,这个,我没法睡……”蒋介石放下了电话。
白崇禧被蒋介石这一扰,看书的兴趣顿时索然,他离开坐椅,在室内缓缓踱步,饶有兴味地回味着几天来,他和蒋介石两人所导演的这一幕即将以鲜血和尸首作为开场的戏剧。
蒋介石来龙华与李济深、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等人开过“清党”反共会议之后,过了两天,上海总工会大概觉得形势有点不对头,便派代表到祈齐路交涉使署去见蒋介石。工会代表陈述了上海总同盟罢工响应北伐军之经过。蒋介石微笑着连说道:
“这个,很好,是很好的!”
“传说蒋总司令有将驻闸北的薛岳师长调走,由第二师师长刘峙驻防,并将敝会纠察队缴械的消息,请总司令一言以释群疑。”工会代表说道。
“这个,纯属子虚。纠察队本应武装,断无缴械之理,如有人意欲缴械,本总司令可担保不缴一枪一械!”蒋介石答道。
“如有流氓乘机捣乱纠察队及敝会怎么办?”工会代表又问道。
“本总司令当严厉制止!”蒋介石毫不含糊地答道。
工会代表见蒋总司令如此维护工会及工人纠察队,便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薛岳师被从闸北调往镇江,刘峙师前来接防。
上海市各界人民举派代表到龙华来见白崇禧,要求挽留薛岳师,拒绝刘峙师,白崇禧无可奈何地答道:
“此乃蒋总司令之决定,本人无权过问此事,请诸位去找蒋总司令陈述。”
那些代表见白崇禧说得如此诚恳,想来他是无权过问这件事的,便到交涉使署去找蒋总司令。但他们哪里知道,此时蒋总司令已到了美国海军的旗舰“匹茨堡号”上,正和美国海军上将威廉斯商谈关于“维持”上海秩序的办法呢。共产党实在老实得可笑!白崇禧看着那些离去的工人代表,发出一声嘲弄的冷笑。
四月八日,白崇禧颁布了戒严令。布告上海全市民众团体:“一切武装纠察队与工会,一律在总司令部的管辖之下。否则以违法叛变论,决不容许存在。”接着在白崇禧的授意与纵容下,黄金荣、杜月笙、虞洽卿等帮会头子组织大批流氓打手冒充工人纠察队,四出抢掠,为非作歹。白崇禧随即发出通令,警告工人纠察队如再“扰乱社会秩序”,定将“严惩不贷”。蒋介石见白崇禧干得十分卖力,遂从那一千五百万元“清党”用的备用金中,分给白崇禧一百五十万元。白崇禧将这笔巨款毫不客气地转存入外国银行之中。他的荷包装满了金钱。这个自幼曾遭失学痛苦的人,如今有了大把的钱,他感到某种满足,但又不满足。
四月十一日晚上,白崇禧决定对上海工人的大本营——商务印书馆采取行动。这里住着共产党的领导人周恩来和汪寿华,住着上海总工会武装纠察队。攻破商务印书馆,不但可打掉共产党在上海的指挥机关,而且还可同时消灭工人武装纠察队——解除共产党的武装。其余各处则由军队和租界及帮会势力负责肃清。对攻打商务印书馆,白崇禧进行了精心策划。他命人向黄金荣和杜月笙秘密借了工会符号和工人服装,由突击队打扮成工人混入商务印书馆的工厂,策应由外面进攻的部队,以便里应外合一举突破。
“当、当、当、当、当”,那古老的挂钟发出五响,向国人和世界宣告一个血腥的日子的来临。停泊在高昌庙的军舰上空立刻升起一串白色信号,在租界内早已准备就绪的青红帮打手立即分散四出,配合军队扑向南市、沪西、吴淞、虹口、闸北的工人纠察队驻地。租界内的美、英、法、日各帝国主义的侵略军也同时采取行动。
上海工人的大本营——商务印书馆被突破了,工人武装纠察队死伤三百余人。
上海街头,捕人的警车在狂叫,杀人的枪声不绝,共产党人和革命者的鲜血满地流淌,全上海被杀人魔王投入了无边的血海……
白崇禧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觉得此时似乎已无事可做了,他踱进办公室旁的一个耳房里,在行军床上躺下,不久便静静地睡去了。
太阳从血海中升起,温润的晨风带着浓郁的血腥味——这是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