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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挥师南路 俞作柏兵围高州府 侈谈革命 汪精卫屈驾梧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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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位营长点着头,李明瑞接着下达作战命令:“一营在中,二营在左,三营在右,向敌指挥部三路包抄围攻,行动要敏捷神速,接敌之前尽可能不要惊动敌人,团、营指挥官弃马步行前进,运输驮马全部留在后面。”

    三位营长答了声“是”,便分头指挥部队去了。

    李明瑞带着副官、卫士和通讯传令兵等十余人,跟在第一营后面,利用暗夜的掩护,迅速运动接敌。爬过两道田塍之后,距离敌人只有一百余公尺了,果见敌兵正在开饭,李明瑞命令不要开枪,继续摸上去。刚运动了十几公尺,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咳嗽,敌哨兵随即喝问:

    “什么人?”

    俞作豫营长大喊一声:“冲!”全营几百人一个个直似猛虎扑羊一般,冲到敌军开饭的地方,一阵枪弹猛打,直打得那些正在端着饭碗的敌兵哇哇乱叫,丢下饭碗便跑。俞作豫也不去管他们,只顾带着部队直扑向前边那个村庄。这个村庄比一般的村子要大得多,俞作豫料想这便是石鼓村了,苏廷有的指挥部不知设在哪里。正在这时,只见从村里跑出几个人来,正好与俞作豫相遇,对面的人大声喝问道:

    “为什么打枪?”

    俞作豫从容答道:“我们是高州城陈起凤司令的部队,刚才与贵部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我们有重要军情,要面见苏师长,请你们给带路。”

    对面的人便信以为真,答道:“好吧,你把部队留在村外,跟我去司令部。”

    俞作豫见李明瑞在旁边,忙向他打了个手势,李明瑞会意。俞作豫便带着两名卫兵,跟那几个人向村里走去了,李明瑞随后率领部队悄悄跟进。俞作豫跟着那几个人,在村里东拐西拐,来到了一座大祠堂前,门口有几个端枪警戒的哨兵,那几个人要俞作豫把卫兵留在门外,一个人跟他们进去见苏廷有,俞作豫毫不犹豫便命那两名卫兵留在外面等他,只身跟着那几个人进祠堂里去了。来到大堂上,只见堂中吊着一盏马灯,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喝酒,一个勤务兵立在身旁给那人斟酒。有人上去报告道:

    “报告师长,这位是高州城陈起凤司令派来的人,有重要军情要见师长。”

    那五短身材的人端着酒杯,打量了俞作豫一眼,傲慢地说道:

    “你们陈司令真他妈的草包,大概是顶不住了吧?我的部队正在开饭,吃了饭便去解高州之围。”

    被两广革命军击败的广东八属联军总指挥邓本殷

    这时,只听祠堂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枪声,那五短身材的人吓得手中的酒杯竟落到了地上,俞作豫迅捷地拔出驳壳枪,扫倒旁边几个敌人,大喝道:

    “苏廷有,我们是桂军俞作柏司令的部队,你被俘了!”苏廷有见对方孤身一人,正要反抗,这时李明瑞已带着他的卫士和通讯传令兵冲了进来,十几支手提机枪一齐对着他,苏廷有颓然地坐了下去。李明瑞双手抱在胸前,走到苏廷有面前,笑着问道:

    “苏师长,你认得我是谁吗?”

    苏廷有抬起头来,恐惧地望着李明瑞,摇了摇头。

    “我乃桂军第一纵队俞作柏司令官部下团长李明瑞是也!”

    “啊!”苏廷有绝望地叹道,“想不到你们进兵这样快,打得这样辣,一下就冲到我的指挥部来!”

    李明瑞过去提起那只酒壶,晃了晃,笑道:“苏师长,你的酒还没有喝完啊!”

    “啊,请,请,请喝酒!”苏廷有以为李明瑞要喝酒,忙站起来讨好地说道。

    “对不起,我刚刚酒醒,哈哈!”李明瑞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随即命令部下,“将苏廷有押下去!”

    俞作柏得知石鼓村大捷,高州守敌已成瓮中之鳖,为避免攻坚,便将围城部队撤过江去,只以小部队监视高州城。黑夜之后,高州守敌弃城而去,天亮时分,俞作柏率军进入高州城,即告示安民。休整两日后,继续挥师西进,经廉江、合浦而达钦州。南路敌军,大部投降,其余逃往海南岛。原广西军务督办林俊廷残部杨腾辉团,亦向桂军投降。李明瑞团进抵防城,命营长俞作豫率部沿北仑河畔追剿残敌。

    北仑河沿中越边界奔流,俞作豫营在中方边境活动,不想盘踞对岸的法国殖民军竟向桂军开枪袭击,当场打伤两名桂军士兵,俞作豫营长闻报大怒,当即赶到现场,指挥部队还击法军挑衅,击死击伤法军官兵数人。法国佬遭此狠狠一击,忙缩到碉堡里不敢再动。第二天他们派出代表到团部见李明瑞。李明瑞早已闻报,正在团部饮酒,背后站着一排持手提机关枪的卫士。法国代表趾高气扬地走进来,李明瑞却只管坐着喝酒,法国代表无奈,只得过去送上抗议书,李明瑞仍是不睬,只是喝酒,那法国代表说道:

    “团长先生,贵方越境射击,打死打伤我方官兵多人,我奉法国总督之命,向贵方提出严重抗议,并要求贵方向我方道歉赔偿一切损失……”

    “胡说!”李明瑞把酒杯向桌上狠狠一放,指着那番鬼代表怒斥道,“你们先向我国境内开枪,打伤我军士兵,你们蔑视国际公法,欺人太甚,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倒也罢了,为何反而来此胡捣蛮缠,真是岂有此理!”

    法国代表被李明瑞一番义正辞严的呵斥,又

    见他身后一排卫士持枪怒目而视,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得狼狈而退。

    却说广州国民政府这次倾尽全力,发起东征、南讨的战役。在东征战场上,由于中国共产党和苏联军事顾问的大力支持帮助,海陆丰农民运动对东征的有力配合,黄埔学生军的奋勇作战,东征军克惠州,下汕头,以风卷残云之势,数月间便将盘踞东江多年的陈炯明叛军悉数歼灭。南路方面,八属联军总指挥邓本殷逃往琼崖,妄图苟延残喘。李济深部将张发奎率师渡过琼州海峡,将邓本殷的残渣余孽全部剿灭。至此,广东全境终于统一在国民政府之下。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天,李、黄、白三人坐在南宁督署办公室里,议论局势,面对广东那一派蓬蓬勃勃的革命形势,商量他们的抉择。因为陈雄刚从广州来电报告,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将偕国民党中央委员谭延闿、甘乃光等到梧州访问,请李、黄、白前去会晤,以便商量两广统一事宜。

    “汪精卫身为国民政府主席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为何要屈驾梧州?”李宗仁对汪精卫的来访,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嘿嘿,”黄绍竑冷笑道,“还不是看在我们手中这几万支枪的分量上。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不是刚开过么,德公与我都没去出席,但他们也把我们选为中央监察委员了。目下,广东已经统一,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已做出北伐的决定,北伐大概很快就要开始,而要使北伐增加声势和力量,又要免除后顾之忧,首先就要谋求两广的统一,这便是身为广州第一号人物的汪精卫不惜降尊纡贵,到梧州来拜访我们的目的。”

    黄绍竑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气色很好,眼睛明亮,而且又一次戒掉了鸦片烟,他的脸色和眼神中再也找不出几个月前那种颓唐苦闷的表情。在李宗仁和白崇禧的精心策划下,黄绍竑已经和蔡凤珍小姐结婚,蔡小姐果然人才出众,是位难得的省长夫人。经过她柔情蜜意的深深感化,黄绍竑不但很快戒了鸦片烟,而且也很快淡忘了那位与他相处数年至今生死下落不明的艇妹水娇。他完全恢复了作为一省的统治者应有的“正常”家庭生活。每逢南宁酒店宴会厅里举行高规格的宴会,只要有李、黄、白三巨头光临,便可同时看到郭、蔡、马三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在穿梭应酬,不时可听到她们那清脆的充分显示身份的笑声。

    “季宽之言有理。”李宗仁点头道。

    “李任潮这次没来倒好,他来了还真抹不开面子谈。”黄绍竑说道。他和李济深的关系很深,他视李为兄长、上司和恩人,在李济深面前,他没有讨价还价的勇气,而只有报答的义务。前不久,李济深的部将陈济棠到梧州来找黄绍竑,陈济棠开门见山地说道:“季宽兄你是知道的,第一师从未在梧州要过钱。现在我们就要东征,但是经费十分困难,任公希望你帮忙,但他不好意思直接对你说,我同你是共过战场、共过患难的老朋友了,所以用私人名义同你商量。”

    黄绍竑一听李济深要用钱,便慷慨地说道:“好说,好说,请伯南兄先拿三十万元去,不够时我再派人给送去!”现在李济深作为南路总指挥已到海南岛绥靖地方去了,不能陪汪精卫前来,因此黄绍竑很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汪精卫是国民党元老,又是党政首脑,威望很高,我们一定要隆重地欢迎他一番。至于说到统一问题,军队在我们手里,他们统不去,省政方面,各级官员我们早已任命就绪,他们也插不进来,我最怕的还是党务问题。”李宗仁说道。

    “嗯。”黄绍竑点了点头,“汪的亲近顾孟余、陈公博、甘乃光都是抓党务的,甘乃光又是广西岑溪县人,此次跟汪、谭同来,是不是想插手进来?”

    李宗仁见白崇禧没说话,便问道:“健生,你说呢?”

    白崇禧慢慢说道:“汪精卫此来,不管谈什么问题,二公只管点头便是。汪虽身为国民政府主席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但是实权却掌握在蒋介石手上,因此关于两广统一问题,实质性会谈还得到广州去,到时少不了得跟老蒋斗一斗哩!”

    李、黄都点头,表示赞成白崇禧的看法。为了做好欢迎汪精卫的准备工作,第二天,李、黄、白三人同乘大鹏舰,直放梧州。待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陈雄也陪着汪精卫等抵达梧州。这天梧州五显码头上,真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即便是民国十年孙中山第一次到梧州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隆重的欢迎场面。仅江岸上欢迎的民众便有一万余人,市民、学生们举着彩色的小旗,不断地挥动着,码头上一条条巨幅横额都写着“热烈欢迎汪主席”。

    汪精卫的座船是一艘华丽的专轮,船一抵岸,码头上万头攒动,彩旗如海,欢迎的民众不断高呼:“热烈欢迎汪主席!”许多鞭炮接着燃响,几十套锣鼓跟着齐鸣,仪仗乐队也奏起北洋政府规定的国歌——《卿云歌》。由码头到城区的路上,一个团的桂军充作临时仪仗队,雄赳赳地持枪肃立,等待检阅。李、黄、白三人身着戎装,一齐到座船上晋谒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只见汪精卫西装革履,不戴帽子,一头黑亮的头发梳得整齐,腮上没有一根胡须,面目相当英俊,身材魁伟,风采超群。

    时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汪精卫

    早在学生时代,李、黄、白已知汪精卫刺杀清廷摄政王载沣的英雄壮举,对这位遐迩闻名的革命志士已景仰非常,今日得见,更是敬佩不已。李、黄、白向汪精卫致以标准的军礼,汪精卫满面春风,那善于表达感情的脸上,微微地笑着,频频点头,那笑容和点头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一个革命元勋、党政首脑的十足风度。在李、黄、白的陪同下,汪精卫、谭延闿等步上码头,此时欢迎的气氛达到最高潮,汪精卫不断挥手向欢迎他的人群致意,这是自他就任国民政府主席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以来所受到的最隆重的亦是最真诚的国民的欢迎,这样的场面,过去只有作为革命领袖的孙中山才能享受到。如今,孙总理已经逝世,与汪精卫地位不相上下的他的政敌胡汉民已经倒台,革命的旗帜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成了革命的领袖、革命的象征,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丝踌躇满志的微笑,立时飞上了他那俊美的眉梢。但是汪精卫毕竟是一位老练的革命家,他并没有在这热烈如火的场面下陶醉,他听到了那支《卿云歌》的演奏,忙蹙眉对李宗仁道:

    “德邻先生,你们为什么还奏这样的歌曲?这是北洋军阀政府的国歌,是反动的歌,革命者是绝不能奏这样的歌曲的!”

    李宗仁有些惶惑地答道:“报告汪主席,乐队只会演奏此种歌曲,这还是特地为欢迎您的到来而演奏的呢。”

    汪精卫摇着头道:“你们的宣传工作还做得很不够,孙总理教导我们,不能只靠军队取胜,要靠主义取胜。”说着他忙将随行的甘乃光介绍给李、黄、白:“这位甘委员是你们广西老乡,他对革命宣传工作是很内行的,我要他留下来帮助你们。”

    李宗仁心中虽然不欢迎这位甘委员,但嘴上只得答道:“欢迎,欢迎。”

    汪精卫久居政界,是一位老成机敏的政治家,李宗仁说话时那略现勉强的表情,当然瞒不过他的目光,他随即问道:

    “不知德邻先生对两广统一有何高见?”

    “宗仁等一切服从国民政府,一切服从本党中央!”李宗仁回答得非常干脆利索。

    “很好!很好!”汪精卫此行要的正是李宗仁这句话,他高兴得一把抓住李宗仁的双手,紧紧不放,又不断地摇着,仿佛他抓住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支军队,一大批枪杆,一大块地盘,一根支撑广州国民政府的有力支柱。

    汪精卫主席和他的随行人员下榻于大东酒店,略事休憩后,便出席李宗仁代表广西当局举行的欢迎宴会。大东酒店的宴会厅里,摆着几十桌盛宴,广西当局的最高统治者李、黄、白和军队将领及梧州的士绅各界代表,济济一堂,当然,郭、蔡、马三位漂亮能干的夫人,少不了成为宴会中的活跃人物。因为这是欢迎党政首脑的宴会,格局很高,厨师们更是尽心献艺,他们制作的大东葱油鸡、菊花龙虎烩、瓦煲醉果狸、虫草炖海狗、蛤蚧炖鹰龟、汾阳醉全鸭、仙掌踏蚣蜈、虾子扒柚皮、雪映鲜虾仁等梧州名菜,更显得鲜艳喷香,而那名扬两粤的梧州纸包鸡,经过精心加工制作,则更加汁香味浓,非同一般。宴会开始,乐队又奏起那支《卿云歌》来,这回汪主席不皱眉也不说它反动了,也许是李宗仁服从国民政府,服从国民党党中央的那句话,使他吃了定心丸,也许是这把他尊为党政元首的宴会格局和精美的菜肴终于使他陶醉了的缘故。奏罢乐,李宗仁起立致简单的欢迎词,接着便是汪精卫的即席演说:

    “同志诸君,国民党之主义维何?即孙中山先生所提倡之三民主义。本此主义以立政纲,吾人以为救国之道,舍此未由。国民革命之逐步进行,皆当循此原

    则……”

    汪精卫不愧为国民党著名的演说家,他言辞流利,娓娓动听,再加上他那政治家的风度,颇使听者倾倒。他向大家阐述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又毫不掩饰地谈论了当前国民党内存在的并且日益激烈的左、右派之争,为了使听者明白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左派,他在讲话中竟特意引用了一位著名共产党人的话:

    “……中山先生逝世后,国民党中有一种最好的现象就是党员之左倾。不仅广东如此,上海、北京以及其他各处亦莫不然。同志诸君一定要问:‘何谓国民党之左派?’一位共产党人说得好,左派的必要条件至少有四个:一是彻底地反抗帝国主义及其附属物军阀、买办阶级;二是恪守中山先生引导中国民族与世界无产阶级革命领袖——苏俄携手的方针;三是与一切反革命的右派分子决绝;四是遵行保护革命中坚势力的工农大众利益之政纲。必须具备这四个条件,才是真正的国民党左派——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孙总理之信徒……”

    听者虽然对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和国民党内左、右派之泾渭模糊不清,但是仍为汪精卫精彩的演说所折服,宴会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汪精卫那富于表达感情色彩的面部,又呈现出一种特殊的作为一个革命元勋、“孙中山主义”的传人、党政首脑才有的微笑。

    宴会结束,时间尚早,李、黄、白便陪同汪精卫等到梧州各处视察。汪精卫由于高兴,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略有些醉意,出门的时候,李宗仁引着他向右走,他却一把拉住李宗仁,一本正经地说道:

    “革命一定要向左走,怎么能向右走呢?”

    李宗仁非常认真地且极有礼貌地说道:“报告汪主席,向左走不通。”

    “哪有向左走不通的道理?”汪精卫固执地说道,“革命者就是要在没有路的地方踩出一条路来。”他硬拉着李宗仁和黄绍竑向左走去,边走边说道:“要革命的跟我向左走!”

    想不到走了几十步,前边便是一个狭窄的死胡同,果然走不通,汪精卫那富于表情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尴尬的莫名其妙的神态,谭延闿却趁机说道:

    “硬要向左走,会碰壁啊,汪主席!”

    李、黄、白三人,对于什么是左,什么是右,一时竟坠入云里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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