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阳抬首望着天穹之上那炽红色的半透明地图虚影,目光微沉。
曲游见其显然已是有所意动,连忙再加了一把火:“初阳道兄,观这厮如此不加掩饰的凶横态势,显然就是径直冲你而来,难道初阳道兄还要避战么?!”
“初阳序尊,许笛笙那厮虽然显化了九座神海,但却是人间境中境之内的本土灵族生灵,真灵修为只有神海境,我等在此处则可以动用八成的真灵修为,未必不能与其一战啊!”
“此言有理,初阳序尊,莫要再犹豫了!”
诸神海境道序之子你一言我一语,内心之中皆是有着战意升腾而起。
没有生灵会心甘情愿的承认自己比同阶更为弱小,即便这个事实早就已经极为清楚地摆在了眼前。
许笛笙在道序之争之内光芒万丈,横压所有的神海境道序之子,这些来自天境天庭的生灵心神之内由此生出许多复杂嫉羡的情绪并不足为奇。
而此时极天之上的半透明炽红地图内,有着三十余个白色光点环绕的黑点已经至了数百里之外,诸神海境道序之子抬首望去,甚至已经能遥遥地望见极远之处天际隐现的紫金神光!
元初阳再无犹豫,翻掌之间,一幅阴阳阵图虚影在其背后显化而出,愈来愈大,将方圆百里的疆域尽皆笼罩在了其内。
“战!”
与此同时,紫金星河卷过天穹蔓延而至,身着雪白道袍的少年立于星河之上,如神明一般清冷淡漠地目光俯视了下来。
……
那时,三天九境还不是三天九境。
那时,没有天庭,没有婆娑天。
只有浮仙天仙庭,人间境,九幽境,天霄海境。
还有亘古不变的、未曾被生灵侵染炼化过的三轮大日与三轮阴月。
那时,人间境之内虽有无量生灵,寿元却极为短暂,死后往生入鬼道,生为九幽境之内的鬼民,而九幽境之内的鬼民死后,则是往生入人道轮回,生为人间境之内的万族生灵。
那时,六道轮回并非此时的阳道、月道、人道、鬼道、天道以及被婆娑天和天境天庭所封禁的仙道。
而是只有仙道轮回、人道轮回、鬼道轮回三道。
……
世人都说,一死万事皆成空。
其实这世间有很多的存在都是亘古不灭之物,譬如那些高高在上的仙族生灵,譬如九幽境的道果境先天生灵酆都帝尊,譬如……生灵之间的种种情感。
我是一名鬼兵,一个正六品鬼将手下的小喽罗,除却九幽境之内无量的鬼民之外,我们可以算的上是九幽境之内最低贱的生灵,甚至在有些方面连鬼民都不如。
因为我们只能永生永世地在鬼职之上摄守,永无解脱之日。
我的职责便是与其余的数百个鬼兵一起在奈何桥之下日夜巡逻,算的上是个极为清闲的差事。
因为这里除了川流不息的真灵虚影,什么都没有,也什么也不会有。
我经常呆呆的坐在长及数万里的奈何桥之内一个小小的角落,呆呆的看着这些从来都未停止过的真灵虚影,看着这些真灵虚影前赴后继地涌入那奈何桥尽头通天彻地的人道轮回漩涡之内。
日日,年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过改变。
有一日,总守奈何桥的谷凉鬼将把我叫去,言我忠于职守,因为我已经在奈何桥之下巡守了足足九十五万年,却从没有出过半点差错,与其余的鬼兵很是有些不同,所以他差我做了正七品的引灵使者,让我能有机会可以去人间境之内看一看。
说是人间境,其实也不过就是人间境之内死去生灵的真灵前来九幽境的隘口山脉,以我被强行提升上来的正七品鬼力修为,根本无法离开隘口山脉方圆万里。
之所以是强行提升上来,乃是因为作为九幽境之内最低微卑贱的鬼兵,我连修行鬼力从而增长鬼力修为都无法做到,这也是鬼兵的最为悲哀之处。
人间境的确很好,虽然无法离开隘口山脉那荒芜无比的方圆万里范围,可是这比起那对我来说只有阴沉绝望和幽深黑暗的奈何桥之下,简直就是一场永远都不愿醒来的美梦。
可惜我每次去人间境都是丑时,而且皆是去接引那些死去生灵的真灵。
直至日子久了,我才知道像我这种来自九幽境的鬼兵,不,应该是来自九幽境的鬼物,乃是人间境之内的生灵最为痛恨的东西之一,我只有苦笑,因为这万族生灵既不能摆脱命运,又害怕命运,顺便连我们也恨了进去。
光阴总是过得很快,数万年又匆匆过去了。
正六品的谷凉鬼将告诉我,加上这几万年引灵使者的底蕴积累,你已经有了九十九万年的鬼兵道行,等到你有一百万年道行的时候,你就能往生入人间境,亦或者留在九幽境之内化作一个普通的鬼民,重塑一个可以修行鬼力的鬼躯。
当时我很开心,开心的无法比拟,甚至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这也许是我这个生来便是卑贱鬼兵的丑陋之物第一次笑。
谷凉鬼将也罕见地有了些情绪波动,言我笑得比鬼还难看。
我想,我本来便是鬼兵,而且……只怕你笑起来还不一定比我好看。
最后一万年的光阴里,我继续一丝不苟地在奈何桥之下巡守,依然是半点差错也未曾犯过,谷凉鬼将交给我的每一件事,我都会做到最好。
可是我觉得,这最后的一万年比我已经麻木度过的九十九万年都要漫长,我多么期望它快一点过去,到了那一日,我一定要入人道轮回,入人间境之内做一个真正的生灵。
这日,我信步走到奈何桥之下,令人绝望的黑暗之内隐约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抽泣。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真灵虚影在这里哭。
我问她为什么呆在这里,她说她不小心跌下了奈何桥,真灵虚弱无比,除了勉强能在真灵之上幻化出其生前的虚影之外,连一动都动不了。
我很是奇怪,因为真灵虚影根本不可能跌落奈何桥,只会在上面一直朝前走,直到行至了人道轮回漩涡之下,其虚影才会彻底破碎,只余下一点真灵投入人道轮回漩涡,往生而去。
不过我却是未曾多想,因为余下的这一万年光阴,我不想犯一丝一毫的错误。
所以我便说我,我可以带她回到奈何桥之上。
她做了一个擦眼泪的动作,抬首朝着我嫣然一笑:“多有劳烦。”
刹那之间,我的胸口好象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心里很乱。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笑得如此好看的真灵虚影。
至了绵延万里的奈何桥西侧桥头大殿之处,谷凉鬼将探察了一番她的真灵,言她的真灵有些特别,数亿生灵里也很难出现一个,不能入轮回漩涡往生,只能留在九幽境做一个鬼民。
她一下子便哭了起来,我也一下子心软了,便问谷凉鬼将有没有别的办法,让她往生轮回。
谷凉鬼将发了火,将我训斥了我一通,骂得我浑身发抖,就连她也吓得不敢再哭。
我有些沮丧地带着她前去八大鬼域之一的轮转鬼域重塑鬼体,这一路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待到至了烽烟鬼台大殿之时,我停下身形,让她进去,她点了点头便朝着大殿之内走去。
我目送着她远去,这时她回头看了看我,浅笑嫣然,轻声道:“多有劳烦。”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烽烟鬼台大殿的殿门之处,只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怔神良久。
自此之后,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以我意想不到的速度在指尖急速划了走。
一日一日过去,我极为惊诧地发觉,我竟然还在挂念着她。
于是我偶尔会前往轮转鬼域边缘的烽火烟台,偷偷地朝里看去。
尽管我知道,我能看到的只有数不清的鬼民。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竟然再次见到了她。
她通过烽火烟台大殿出了轮转鬼域,在那高及数万丈的真灵往生镜面前站了良久,最终哭泣着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哭的时候,我也想哭。
真灵往生镜,可以映彻出真灵的所有往生前世。
我知道,她终究还是想回到人间境。
九幽境的节气很是古怪,零落的杨花都已经化做了漫天飞雪。
三轮阴月悬于天穹,在冥燕归来之时,天际陪伴着灿烂的银色云霞,无意之间,有一种愈加强烈的悸动心绪却似乎萦绕在我的心间,从来都不曾散去。
那日,我再次见到了她,更是用我正七品引灵使者的鬼力修为,隐匿在她身后,偷着见到了她身前那一面数丈高真灵往生镜虚影之中的景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烽火烟台,只是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伤心何失落萦绕在心间。
我在奈何桥之下呆了很久,最终默默地出了九幽境,前往隘口山脉,在我能到达的最远之处寻了人族生灵所开的酒肆。
使用引灵使者鬼力暂且化形之后,我喝了一杯人间境的酒,劣酒苦涩,可却根本感觉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一次,我假装不经意地询问谷凉鬼将,似她这般无法往生的真灵在被迫化为鬼民之后,要怎样才能往生入人间境。
他说……需要因果。
我问什么是因果,他说因果其实也便是代价,如果有生灵将往生的机会留给无法往生的生灵,那么此生灵便可以重新往生了。
他又说,可以往生的机会每一个生灵都会拥有,便如同真灵一般,每一个生灵的真灵皆是天地孕养而出,没有生灵愿意牺牲自己的根源来成全其他的生灵。
终于,这一百万年到了。
谷凉鬼将在奈何桥下诸多鬼兵艳羡的目光之中把我叫了来,说我已经满了一百万年没有任何差错的鬼兵道行,问我最终有什么选择。
我说,我选择往生。
谷凉鬼将问我是不是往生入人间境,我说,我选择让她往生入人间境。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周围的鬼兵更是惊
讶地说不出话来。
谷凉鬼将告诉我,如果我放弃这一百万年道行的话,我将重新去做一个低贱卑微的鬼兵,连如今的正七品引灵使者都做不了。
我说道:“我愿意。”
说完这句话,我便静静离开了。
我的心神深处却很是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走的那一天,我躲了起来,偷偷地在暗处看着她,直至她过了奈何鬼殿,上了一望无尽的奈何桥,随着其余的无数真灵虚影一起,朝着那尽头的人道轮回漩涡行去。
远远地,我已经看不到她了,我忍不住现出了身形,遥遥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谷凉鬼将仅仅只是摄守奈何桥桥头的数千里疆域而已,我作为其麾下的鬼兵,自然不可能离开这个范围。
我又重新变成了一个鬼兵,还是负责日夜巡守,不过我每日都会去奈何桥的桥头大殿,去看着,去等待。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她…
时光流转而过。
过了一日又一日,我巡守了一年又一年,逝去的光阴长的我已经数不清了。
对了,这也是鬼兵和鬼将唯一的一个好处。
只要天地蕴成的鬼职还在,便不会死。
听说高高在上的浮仙天仙庭已经把正六品鬼将以上、先天生灵以下的所有生灵寿元皆限制在了百年至千年不等,若是如此说来,作为一个无法修行鬼力的鬼兵,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我想来,若不是九幽境和其中的鬼职乃是天地生成,用以维持着世间生灵的轮回往生,只怕那浮仙天仙庭早就将我们这些鬼兵的寿元也削减得干干净净了。
谷凉鬼将又把我叫了来,说我又在奈何桥之下巡守了一百万年,可以再选择是否轮回往生了。
他还说,似我这种一百万年没有犯过半点差错的鬼兵,他活了足足九百万年之久都未曾见过。
在九幽境的鬼兵鬼将心里,时间实质上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鬼职强加下来的,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麻木和重复,从来都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如此生活下来,一万年和一百万年其实根本无甚区别。
谷凉鬼将说完这句话,我有些茫然。
又是一个一百万年,这一百万年里,我每日都守在桥头大殿之处,看着无数的真灵虚影自身前行过。
可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她……
谷凉鬼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心神有些崩溃,轻轻叹了一口气。
迷茫恍惚之中,我又走到了烽火烟台之侧,真灵往生镜庞大本体的脚下。
鬼兵没有往生和来世,在这镜子里什么都映照不出来。
在这真灵往生镜之下,我坐了不知道多久,连脚边的一块顽石都长满了青苔,我却仍然没有见到她。
谷凉鬼将出乎意料地未曾追究我的失职,而是告诉我,生灵若是往生之后,没有人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很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我的眼睛在刹那之间被水雾所弥漫。
我再一次哭了,别的鬼兵说我疯了。
这一次,我不知道我该再去期盼些什么。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便如昨夜梦中的泪痕,今朝早已经无法寻觅。
恍惚之中的无尽心绪,依稀记得铿锵如鼓,震得连世间都崩落。
回神之后,却只留下了无法拼合的碎片,无从说起。
拂弦轻唱,不吟悲歌。
我再次放弃了往生的心愿,我怕再看到那足以让我沉醉的万丈红尘,我怕再看到那让我无法忘怀的嫣然一笑。
谷凉鬼将叹息道,象我这样心思沉重的鬼兵永世都无法解脱,我却依然日复一日地做着一个鬼兵,时不时地便前去烽火烟台之下,等待着一个根本不会再出现的女子。
再次坐在奈何桥桥头大殿之外,我看着自身前陆续行过的真灵虚影,他们虚幻的脸上似乎都写着一个故事,在他们的眼眸里,似乎都在讲述着曾经以往的某个时刻。
我庆幸自己还有知觉,我渐渐懂得,这世间给了所有的人数不清的疑惑和不解,而答案需要去哪里寻找?九幽境么?我觉得不是。
我再次回到了没有快乐,没有希望,没有忧愁也没有期盼的日子,一个平凡到了极点的鬼兵的日子。
信手拂弦,本应随性长歌,谁知琴音如杜鹃啼血,良人不归。
满怀希冀的记忆点滴汇聚成河,谁知最终却变成了一幅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凄凉画卷。
日子继续一日一日的过去,我一日一日地自桥边走过,虽然我早已经不再期盼,但是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望过去,看看从桥那边是否有那个我依然还忘不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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