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接近它,已经通达它所有的秘密,已经知晓过去与未来,你打算怎么做?
它沉默着。
你会取代它吗?
“不,我不会取代它,我永远不会成为宇宙的主宰,我只是想主宰自己。”
主宰你自己?
“对,主宰我自己,走出我自己的路,而不是被选择的路。”它补充说。
“或许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还是会继续它为我规定的路,但是这不一样,要到那时我才会明白,这就是我的路。”
或许不是这样,我在心中默念,到那时,尘归尘,土归土,不管什么路,最后都会指向一个终点。
如它所说,在接下来这段它为我偷来的时间里,我沉溺在那道逆流而上的长河里,那个椭圆或者球形的空间就像一艘小船,载着我起起伏伏。我惊奇地发现,原来竟有那么多的瞬间,在那里竟有那么多条可供选择的路,每一条路都会轻易地改变我短暂的一生。是谁在背后推动我在当时作出那些选择?是我自己吗?在这之前我对此坚信不疑,但现在我却不敢肯定了。
我翻看着小时候的那些记忆,我的第一根头绳,我的第一个压发,我的第一件花裙子……我甚至看到了我在幼儿园的第一天——我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吃东西时小口小口,生怕弄脏我的新衣服,老师说的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周围那些孩子我也一个都不认识,但我牢牢记住母亲说的话,“要表现得乖乖的,放学妈妈就来接你。”所以一整天我都没哭没闹,不像其他那些孩子。那天结束时,我甚至还得到了一朵小红花。但母亲来接我时,我却抱住她的脖子嚎啕大哭,我一点都不想再上幼儿园,但第二天还是得去。
那时是父母在帮助我作出决定。他们给我取下名字,他们每天送我去上幼儿园,然后是小学,然后是中学。在那些学校里,最初我只是个名字,慢慢地我的名字变成了“我”——“我”喜欢上英语课,不喜欢上生物课;“我”喜欢这位老师,不喜欢那位老师;“我”喜欢吃这个,不喜欢吃那个;“我”喜欢这样穿,不喜欢那样穿;“我”喜欢这首歌、这部电影,不喜欢那首歌、那部电影。就因为这些莫名的“喜欢”或者“不喜欢”,有些人渐渐成为“我”无话不说的朋友,另一些则仅仅只是在一起上课的同学……
“我”开始试着自己做选择,这些选择也在使我更加成为“我”。这样说来,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是“我”自己在做出选择,而是那个名字以及它背后所沉淀、所代表的一切,在帮我做出选择。如果不是因为离家近而读了那所中学,我就不会正好遇见晓宇,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成绩几乎和我不相上下,而又从来不像我那么刻苦,我可能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如果不是那年暑假我主动去找他,我们根本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的事情,而去之前我所想的,仅仅只是要安慰他……
或许真如它所说,这些都不是偶然的,在所有之上还有个唯一的它——“真一”,它掏出剧本、划定角色、赋予姓名,然后交由我们全力以赴地去演绎,就像他在灯塔那晚说的——“我们都是舞台上的演员,而它是唯一的观众”②。在这部戏里,我和他真的只能彼此拥有一段时间,过了那场戏,我们就只剩下一幅幅剧照用来回忆。剧本早就写好了,只是我们傻傻不知道而已,从来没人给我们剧透。不,岂止是没看懂剧本,我们连自己是演员都不知道,路早已划好,我们还在自以为是地不停选择,好像我们真的可以自己选择……
但只是没想到剧照有这么多,好像全世界的电影剧照加起来也没这么多。而且每一幅剧照都被切分得细致入微,使得我短暂的一生看上去竟如此漫长。这没有什么,不管细微还是粗略,我的一生都无法改变。躺在那道逆流而上的长河里,假设那些“决定性的瞬间”可能会改变什么,我已经不再纠结了。它们无法改写,每一个瞬间都是我的一部分,它们组成了完整的我。如果我在当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那就不是“我”的故事了,它分配给“我”的戏份就是这样,我只能这样演下去。
以后呢?未来呢?我的戏份在那出戏里已经谢幕,我又该如何演下去呢?
走出你自己的路,而不是被选择的路。我记得很清楚,它是这样说的。
这段时间里,它一直没有来打扰我。如它所说,让我“静静地想一想”。
它确实是这样做的。或许,它真是对的?
注释:
①在第一卷中,绍伊夫给了小兰两个选择,她可以回家,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她留下来,接受自己是“蓝雪之子”的命运。她在家门口的小街上犹豫了很久,选择了后者。见第三章(4)
②在灯塔下那个夜晚,晓宇突然悟到,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我们都是台上的演员。见第十章(3)(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