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琛儿和琨儿见到他了,他在黑虎泉边练字,写的是玉儿当年在他们家住着时写的那些诗词。琨儿认了出来,回来告诉我。你说,这件事若是玉儿知道了,会怎么想?”
“知道就知道了,又能怎么想?难道你还怀疑王妃心里有他?王爷,这你可真是有些无理取闹了。王妃心里根本没有他,若是有,若是想帮他,您也拦不住,你这会儿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呢。你自找不痛快,可别拉上我。”王沐晖不吃那一套,摆摆手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态度?”水溶不乐意,伸手拉着王沐晖不许他走。
“我的王爷,您要什么态度?”王沐晖好笑的看着水溶,这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饱读诗书,聪明绝顶的王爷,但凡遇到跟王妃有关的事儿,脑子就不怎么灵光。你说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能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威胁,偏偏还怕成这样。
“你想办法,再把他弄走。”
“你自己想办法。这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王沐晖毫不妥协的看着水溶,知道他心里的刺拔不掉,问题永远解决不了。
“那我叫人杀了他。”
“你是王爷,知道天朝律令,杀人偿命。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你若是想杀他,我想没有谁能查到你王爷的头上。因为你不具备杀人动机,没有人怀疑一个王爷会去杀一个落魄公子。说出去都是个笑话。”王沐晖瞪了水溶一眼,吓唬谁?你要是真的杀他,还等到这会儿?
“你!”水溶气结,他当然不会去杀宝玉,他只是听见这个人就心烦。
其实水溶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明明知道对黛玉好的人不止贾宝玉一个,皇上,云轻庐,甚至眼前这个王沐晖,都对黛玉呵护有加,更有甚者,皇上对黛玉的心思有时候都不遮不掩,什么外邦来朝贺时送的好东西,无论多珍贵,他都借着子詹的名义送到北王府。水溶虽然也不怎么高兴,但都没有像听见宝玉的名字这样心烦。
或许是因为他的出现比自己早的缘故,他在黛玉的生命力占据了一段漫长的岁月,且是黛玉生命最灰色的时候,感情最脆弱的时候,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无论如何,水溶就是介怀这件事。他介怀宝玉在黛玉的生命中,有着不可代替的过往。
王沐晖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溶,看着他脸上表情的来回变化。
最终,水溶还是放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他说:“我一定要把他从玉儿的生命力剔除出去。”
王沐晖无奈的笑笑,心道,这个男人为了黛玉,已经入了魔。
水溶从王沐晖那里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按照王沐晖的说法,去了黑虎泉附近的一所私塾。沉思了一回,水溶终是走了进去。却并没找到宝玉。再打听边上的街坊,人说,这个先生平日不住在这里,他只是白天来这里教书。
无奈,水溶复又回来,却在门口遇到了水安。
“王爷,奴才找到他了。”水安走至水溶跟前,小声回道。
“好。”水溶点头,片刻又问:“他怎么说?”
“他不要银子,他说他不认识奴才,也没什么亲戚。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钱。”
“你没提别的?”
“奴才说了,奴才自称是荣国府曾经接济过的故人,无意间在街上看见他,特意过来瞧瞧。”
“他怎么说?”
“他倒是聪明的紧。只是……”水安有些犹豫,不知后面的话直说王爷会不会生气。
“你怎么也学得吞吞吐吐起来?”
“他因已经见过两位世子,便已经猜到了奴才的身份,他说请王爷放心,他绝不会去打扰王爷和王妃的生活。若是王爷嫌他在此地碍事,他愿意搬走。”
水溶顿时感到怅然,他曾想过宝玉会恨自己,毕竟当初是自己委托王沐晖把他弄出京城,害他四处流浪。但却想不到他会这样说。他越是这样,水溶心里越是不舒服。暗暗地攥了攥拳头,冷笑道:“他以为他是谁?还能打扰王妃的生活?真是可笑。”
水安从没见过水溶这个样子,若说厌烦一个人,把他处理掉也就是了。北王府要想让一个人消失,那是多简单的事情啊。可为什么王爷还这么为难呢?
水溶这次颇有破釜沉舟的打算。于是在第二日,便借口带着黛玉四处走走,逛逛当地的风土民情为由,让孩子们都留在家里,自己和黛玉二人上车,让水安带路,寻着宝玉教书的那座私塾找来。
私塾里都是写七八岁的孩子,处于刚刚启蒙的时候。这样的义学私塾里学生都不大,来这里读书都不用交钱,所以来的都是穷人家的小孩,大人们出去干活,孩子在家里没人管,索性就送到义学里来认识几个字。等再大些,便各自回家跟着父母干活去了。那些读书人家要参加科举的,都是自己请了先生在家里授业,却没有来这种地方的。所以宝玉也不过是敷衍度日罢了。
黛玉下了马车,站在这一片歪歪斜斜的老房子之间,看着坑坑洼洼的街道和嶙峋的旧墙壁,不解的问道:“来这种地方干嘛?”
“见个老朋友。”水溶从容的笑笑,其实他心里并不轻松,昨晚一夜没睡好,才想出这个不怎么出彩的主意。没办法,其他的事情,他有千百个方法处理干净,但牵扯到黛玉,他生怕什么地方做的过了,会让她伤心,又觉得什么也不做,对不起自己的心。
“我们有老朋友在这里吗?”黛玉不解,奇怪的看看水溶,又看看前面那几间破旧的房舍。
“走吧。路不平,玉儿小心点。”水溶说着,伸出手来拉着黛玉,二人便往那私塾里走去。
宝玉正在教一个学生写字,他的手握着那孩子脏兮兮的小手,笔上沾着淡淡的墨汁,在粗草纸上慢慢的写着,却是一个“家”字。宝玉一笔一划的带着那孩子写完,然后满意的笑笑,又对那孩子说道:“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字是一件宝贝,想要写好不容易,需得多练。而这千万个字之中,若是能写好了‘飞,风,家’三个字,便足以写好其他字。”
“先生,为什么这样说?”
“俗语说;写好飞风家,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三个字看上去容易,其实写规整了却极难。若是写不好也没关系,先练别的字。等其他字都写好了,再来练这三个字,自然也就好了。”
那学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仔细的看着自己面前那个‘家’字。
黛玉初时没看清里面这人是谁,待到宝玉说话时,黛玉方分辨出来,他就是好久没有消息的宝玉。一时间心中像是百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老友,别来无恙?”水溶却极为坦然的微笑着,对着宝玉打招呼。
宝玉回首,看见一身雪白色家常夏衫的水溶扶着袅袅婷婷的黛玉站在门外,四周几乎是断壁残垣,而这两个人又那么鲜明的站在那里,越发的引人注目。一时间回想往事,恍然如梦。又见黛玉比原来更加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心中亦是怅然若失。再想自己这副模样,幸好林妹妹早走一步,离开了贾府,不然她若是遭受牵连,恐怕早就不在人间,如此一想,又心存感激。真真是百种情思纠结在心,咽喉哽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哥哥,果然是你。”黛玉的伤感,主要来自宝玉的外表。区区几年的时间,当初人人都捧做凤凰的宝玉,却是这副模样,世事沧桑,说生死难料一点也不夸张。
“草民给王爷王妃请安。”宝玉只等黛玉叫了自己那句二哥哥,便恍然梦醒。她还这样叫自己,可自己又何德何能当得起她这句‘二哥哥’呢?
“宝玉,不想我们竟然能在此处重逢。真是巧啊。”水溶从容大方的微笑着。
“是,实在是巧的很。”宝玉又能说什么?只好躬身答应着。
“不如你跟我们回京吧。”水溶见黛玉不说话,只好自己说。
“王爷错爱,草民不敢当。草民不才,只能在这里教教孩子们认几个字,王爷身边人才济济,自然用不到草民这样无才无德之人,草民亦不敢给王爷添麻烦。且如今在这里,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倒也自在。正合了宝玉的性子,所以竟是舍不得离开。”宝玉认真的回话,没有丝毫怠慢,依然保持着原来国公之家的礼仪姿态。倒是叫水溶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既是这样,不回京城也使得。”黛玉轻叹一声,“只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又不如回金陵老家去。那样也可跟大嫂子母子和环兄弟做个伴儿。”
“个人有个人的归宿,宝玉喜欢这里人杰地灵,已经把这里当做家了。不回金陵也罢。”
“哎,我们不如到那边茶馆坐坐,叙叙旧如何?总在这里站着,也不像个事。你住在哪里?或者,随我们去家中坐坐也好?”
“草民贱体,如何敢踏王爷贵地,没得给王爷王妃丢人现眼。此处地方狭小,住着的都是市井百姓,亦不是王爷和王妃久留之地。草民斗胆,请王爷王妃回吧。”宝玉始终低着头,谦恭的说话。
黛玉便无奈的看看水溶,水溶摆手,身后的水安忙拿过一叠银票来给水溶。水溶又把银票递给宝玉道:“你且拿去,买几间房舍安身吧。”
“不敢,草民已经得王爷多次资助,绝不敢再收王爷的银钱财物。王爷能保得草民全身而退,已经是大恩大德,还请王爷收回,草民感激涕零。”
“二哥哥,王爷给你,你就拿着吧。”黛玉轻叹道。
然宝玉无论如何,依然不收。只说自己如今每月都有银钱,也够吃喝,还有邻里乡亲的帮助,日子过得去。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愿改变。
黛玉轻笑,心知此时二人已经相距千里之遥,纵然面对着面,也再也不是当时小孩子家的模样。便也不勉强他,只跟水溶说道:“王爷,妾身站的久了,腿脚酸麻,既然表兄执意不要我们的帮助,也是他的一番志向。我们就依着他吧。只是二哥哥若有难处,万不可对我们外道了才是。”
宝玉有忙答应着,请二人回去。
水溶瞧着宝玉和黛玉二人的神色,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了黛玉的心中,宝玉到底是什么位置。心中的那根刺也算是永远的剔除了。真正的释怀后,方又觉得自己原来做的过分了些。便悄悄地看了水安一眼,扶着黛玉往回走至马车跟前,抱着她上了车。自己也跟着上去。
水安亦跟在主子身后,只是跟来的一个小厮,悄悄地把一卷银票子放到了宝玉教课用的书桌上,拿了一方青石镇纸压住,才悄悄地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