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说清究竟呆了几年。她在一个时髦的肖像画师家里当家庭教师,女主人是个有钱的犹太人。在那儿,她有幸遇到许多知名人士,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名流的名字,听得菲利普晕头转向。法兰西喜剧院的几位演员是她主人家的常客。吃饭时,科克兰就坐在她身边,他对她说,他还从未遇到过哪个外国人能说这么一口纯粹、流利的法国话。阿尔方斯都德也来过,曾给她一本萨福诗选。他原答应把她的芳名写在书上,可她后来忘记提醒他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仍把这本书当宝贝似地保存在手边,她愿意借给菲利普一阅。还有那位莫泊桑。威尔金森小姐提到他时格格一笑,意味深长地瞅着菲利普。了不起的人物!了不起的作家!海沃德曾讲到过莫泊桑,因而此人的名声菲利普也略有所闻。
"他向你求爱了吗?"他问道。
说来也奇怪,这句话冒到喉咙口时似乎在那儿哽住了,可毕竟还是吐了出来。现在他挺喜欢威尔金森小姐,同她闲聊时,心里止不住阵阵激动,可他很难想象会有人向她求爱。
"瞧你问的!一她叫了起来。"可怜的居伊,他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女人都会向她求爱的。他这个脾气怎么也改变不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满怀柔情地回忆着往事。
"他可是个迷人的男子啊,"她低声嘟哝。
只有阅历比菲利普深些的人,才能从她的话里猜测出那种可能有的邂道场面:那位著名作家应邀前来赴家庭便宴,女教师带着两个身材修长的女学生,彬彬有礼地走了进来:主人向客人介绍:
"notremelleanglaise."
"made摸iselle."
席间,名作家同男女主人谈大说地,那位melleanglaise默默地坐在一旁。
可是她的那番话,却在菲利普的头脑里唤起远为罗曼蒂克的奇思遐想。
"快跟我讲讲他的事情吧,"他激动地说。
"也没什么好讲的,"她这句说的倒是实话,可眉宇间的那副神气却似乎在说:哪怕写上三厚本也写不尽其中的艳史佳话呢。"你可不该这么刨根问底呀。"
她开始议论起巴黎来。她喜欢那儿的林荫大道和奇花异木。条条马路都优美雅致,而爱丽舍田园大街上的树丛林苑,更是别具一格。他们俩这会儿坐在公路边的栅栏梯瞪上,威尔金森小姐望着面前那几棵挺拔的榆树,目光里流露出鄙夷的神情。还有那儿的剧院,其节目之瑰丽多彩,演技之精湛高超,均是无与伦比的。她学生的母亲,福约太太,要去成衣铺试衣时,常由她陪同前往。
"哦,做人没钱花,真是活受罪!"她大声嚷嚷。"那些个漂亮时装!只有巴黎人才懂得穿衣打扮,而我呢,却买不起!可怜的福约太太,身段太差劲了。有时候成衣匠在我耳边轻声嘀咕:"唉,小姐,要是她能有您这样的身段就好啦!"
菲利普这时才注意到威尔金森小姐体态丰满,而且她本人也颇为之自豪。
"英国的男人够蠢的,只看重脸蛋长相。法国人才是个懂得爱情的民族,他们知道身段远比相貌重要。"
菲利普以前从不留神这种事儿,现在可注意到了威尔金森小姐脚脖子又粗又难看。他赶紧把目光移开。
"你应该去法国。你干吗不去巴黎住上一年。你可以把法语学到手,这样会使你变得deniaiser"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她狡黠地抿嘴一笑。
"这你可得去查查词典罗。英国男人不懂如何对待女人,他们羞羞答答的。男子汉还羞羞答答,多可笑。他们不懂得如何向女人求爱,甚至在恭维女人的漂亮迷人时,也免不了显出一副傻相。"
菲利普感到自己愚蠢可笑。显然,威尔金森小姐希望自己别这么拘谨。说真的,这时要是能说几句妙趣横生的俏皮话,献一点儿殷勤,那该多快人心意。可惜他搜索枯肠,就是掏不出半句来;等到他真的想到了,却又怕说出口会出洋相。
一哦,那时我爱上了巴黎,"威尔金森小姐感叹地说,"却不得不去柏林。福约家的女儿后来相继出嫁,我没法再在他们家待下去,一时又找不到事干,而柏林倒有个位置,就是我眼下干的这个差使。他们是福约太太的亲戚,我答应了下来。我在布里达街有个小套间,是在cinouieme那儿实在毫无体面可言。布里达街的情形你县知道的——cesdames,是吧。"
菲利普点点头,其实根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模模糊糊猜到了一点。他生怕她会笑向己少不更事。
不过我也不在乎。jeslibre。nest-ce-pas"她很喜欢插句把法语,而她法语也确实说得不错。"我在那儿还有过一段奇遇呢。"
她蓦地收住话头,菲利普催她往下说。
"你也不肯把自己在海德堡的奇遇讲给我听嘛,"她说。
"实在太平淡无奇啦,"菲利普辩解说。
"假如凯里太太知道我们在一起谈这种事儿,真不知道她会怎么说呢。"
"你想我怎么会去告诉她呢?"
"你能保证不说?"
他作了保证之后,她就开始说:她接上房间里住了个学美术的学生,他——但她又突然改变话题。
"你干吗不去学美术?你画得挺不错呢。"
"差得远呐。"
"这得由别人来评判。jemycon奶s,我相信你具有大画家的气质。"
"要是我突然跑去对威廉大伯说我要去巴黎学美术,他的那副嘴脸够你瞧的!"
"你总不见得现在还是任人牵着鼻子走的吧。"
"你存心在卖关子哪,还是请你把刚才的事说下去吧。"
威尔金森小姐莞尔一笑,继续说她的故事。有几次,她在楼梯上同那个学美术的学生交臂而过,而她并没怎么特别去留意他,只看到他有一对漂亮的眼睛,他还彬彬有礼地脱帽致意。有一天,她发现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是他写的。信上说他几个月来一直对她暗中敬慕,他故意站在楼梯旁等她走过。哦,信写得委婉动人!她当然没回信罗。不过,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受人奉承?第二天,又送来了一封信!这封信写得妙极了,热情洋溢,感人至深。后来,她在楼梯上同他再次相遇时,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才好。每天都有信来,信中恳求与她相会。他说他晚上来,versneufheures,她不知如何是好。这当然是万万不可的,他或许会不断拉铃,而她决不会去开门;然而就在她等待铃声了当作响时,他却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原来她自己进屋时忘了把门关上。
"cetaitunefatslite."
"后来呢?"菲利普追问道。
"故事到此结束啦,"她回答说,同时伴随着一串格格的笑声。
菲利普半晌没言语。他心儿突突直跳,心田里似乎涌起一阵阵莫名其妙的感情的波澜。他眼前浮现出那条黑洞洞的楼梯,还有那一幕又一幕邂逅相遇的情景。他钦佩写信人的胆量——哦,他可永远不敢那么胆大妄为——还佩服他竟那么悄没声儿,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她的房间。在他看来,这才是风流韵事的精华所在。
"他长得怎么样?"
"哦,长得挺帅。charmantgarcon。"
"你现在还同他往来吗?"
菲利普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隐隐感到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他待我讲透了,男人嘛,全是一丘之貉。你们全是没良心的,没一个好货。"
"这一点我可没有体会,"菲利普不无困窘地说。
"让我们回家去吧,"威尔金森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