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在麦仓里透露了克莱尔那件事以后,苔丝的心思又不止一次地集中到了那个地方——远方那个牧师住宅。她的丈夫曾经叮嘱过她,她要是想写信给克莱尔就通过他的父母转,她要是遇到困难就直接去找他们。但是她感到她在道德上已经没有资格做他的妻子了,所以她总是把她想写信给丈夫的冲动压制下来;因此她感到,自从她结婚以来,她对于牧师住宅那一家人来说,就像对她自己的家一样,实质上是不存在的。她在这两个方面的自尊和她的独立的性格是一致的,因此她在对自己应得的待遇经过仔细思考之后,就从来不再去想她在名分上应该得到的同情和帮助了。她决定由自己的品质来决定自己的成功与失败,放弃自己对于一个陌生家庭这种法律上的权力,那不过是那个家庭中有一个成员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在教堂的名册上把他的名字写在她名字的旁边罢了。
但是现在伊茨的故事刺激了她,才使她感到她忍耐的程度是有限度的。她的丈夫为什么还没有写信给她?他曾经明确地告诉过她,他至少要让她知道他已经去了什么地方,但是他连一行字的信也没有写给她,没有把他的地址告诉她。他真的对她漠不关心吗?还是他病倒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对他主动一些呢?她一定要把自己渴望的勇气鼓起来,到牧师住宅去打听消息,对他的沉默表示自己的悲哀。如果安琪尔的父亲果真是他描述的那样一个好人的话,他一定会理解她的焦渴的心情的。至于她在社会上的艰难,她可以避而不谈。
不到周末她是不能离开农场的,所以只有礼拜天才是她拜访牧师住宅的机会。燧石山地处白垩质高原的中心,直到现在还没有火车通到这儿,所以她只有靠步行到那儿去。由于来回都是十五英里的路程,所以她得起个大早,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
两个礼拜以后,风雪过去了,接着又是一场严酷的霜冻,她就利用道路冻住了的时候去进行这次拜访。礼拜天的早上,她在四点钟就下了楼,在星光里出门上路了。天气仍然很好,她走在路上,地面像铁砧一样,在她的脚下铮铮直响。
听说她这趟出门与她的丈夫有关,玛丽安和伊茨都很关心。她们两个住的地方和苔丝在一条街上,和苔丝住的地方隔了一段路,在苔丝动身的时候都来帮助她。她们都劝苔丝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这样才讨她公婆的欢心;但是苔丝知道老克莱尔先生是一个朴素的加尔文派,对这方面并不在乎,所以她就对她们的建议怀疑起来。自从她不幸的婚姻开始以来,已经过去一年了,但是在当时满满一柜新嫁娘衣服里,现在她保存下来的衣服,还是足够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美丽动人而又不追求时尚的朴素的乡下姑娘。她穿的是一件浅灰色毛料长袍,在长袍的白色镶边的映衬下,她的脸和脖子的粉红色皮肤更加艳丽了。她在长袍的外面套一件黑色的天鹅绒外套,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天鹅绒帽子。
“要是你的丈夫现在看见你,一定要万分怜爱你了?你的确是一个大美人呀!”伊茨休特打量着苔丝说,那时苔丝正站在门口,外面是青蓝色的星光,屋内是昏黄的烛光。伊茨说这句话时,胸怀宽厚,全然不顾贬低了自己;她在苔丝的面前不能
一个女人的心只要有楱子那样大就不能——同苔丝作对,苔丝对她自己的这些同类,用她非同一般的热情和力量影响了她们,把女人那些嫉妒和仇视的卑鄙感情都压下去了。
她们在她的身上这儿抻一抻,拍一拍,那儿刷一刷,然后才让她出门,看着她消失在黎明前的晨光里。苔丝迈开大步走了,她们能够听见她走在坚硬的路面上的脚步声。即使是伊茨,她也希望苔丝这次拜访能获得成功,她虽然并不注重自己的道德,但是她想到自己一时受到克莱尔的诱惑而没有做出对不起她朋友的事的时候,心里就感到高兴。
去年克莱尔同苔丝结婚时到现在整整一年了,只不过差了一天的日子,也就差了几天,克莱尔离开她就一年了。在一个干燥晴朗的冬季早晨,在白垩质山脊上清爽稀薄的空气里,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赶路;她去完成自己的这样一项任务,心里并没有感到气馁。毫无疑问,她在动身时的梦想就是要讨她婆婆的欢心,把自己的全部历史告诉那位夫人,争取她站到自己一边来,这样她就能把那位逃走了的人弄回来了。
不久,她走到了那片宽大的斜坡边缘,斜坡下面就是黑荒原谷的大片沃土,现在还隐匿在雾霭里,沉睡在黎明中。这儿和高地无色的空气不同,在山谷里,那儿的大气是一种深蓝色。和她在高地上劳作的田地也不一样,高地上的田地是一百亩一块,而谷里的田地要小得多,不过五六亩一块,这无数块土地从山上望去,就好像网罗一样。这儿风景的颜色是一种浅褐色;再往下就和佛卢姆谷一样了,差不多成了青绿色。可是,她的悲伤就是在那个山谷里形成的,所以她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它了。美在她看来,正如许多深有感触的人一样,并不在美的事物本身,而是在它的象征。
她沿着山谷的左边坚定地向西走去;从那些欣托克村庄的上方经过,在从谢尔屯通向卡斯特桥的那条大路那儿向右转弯的地方穿过去,又沿着道格布利山和高斯托利走,在道格布利山和高斯托利之间,有一个被称作魔厨的小山谷。她沿着那段上坡路走到手形十字柱那儿,那根石头柱子孤零零地、静悄悄地耸立在那儿,表示一件奇事,或者凶杀案,或者两者都有的发生地点。她再往前走了三英里,从一条小路上穿过那条笔直的、荒凉的叫做长槐路的罗马古道;她一走到古道那儿,就立即从一条岔路上往下走,下了山就进了艾维斯黑德镇或者村,到了那儿,她就走了一半的路了。她在艾维斯黑德休息了一会儿,又吃了一次早饭,吃得又香又甜——她不是在母猪与橡实客栈吃的饭,为了避开客栈,她是在教堂旁边的一家农舍里吃的饭。
苔丝剩下的后一半路是取道本维尔路,从较为平缓的地区走过去。不过,随着她和她这次要拜访的地点之间距离的缩短,她拜访成功的信心却越来越小了,要实现这次拜访的任务也越来越难了。她的目的如此明确,四周的景物却是如此朦胧,她甚至有时候还有迷路的危险。大约到了中午,她在一处低地边上的栅栏门旁歇了下来,爱敏寺和牧师住宅就在下面的低地里。
她看见了教堂的四方形塔楼,她知道这个时候牧师和他的教民正聚集在塔楼的下面,因此在她的眼里是一种肃穆的神气。她心里想,要是设法在平时到这儿来就好了。像牧师这种好人,也许对选择在礼拜天到这儿来的女人有一些偏见,而不知道她的情形的紧迫性。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不往前走了。她已经走了这样远的路,穿的是一双笨重的靴子,于是就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换上一双漂亮的黑漆轻便靴子,把脱下来的靴子塞到门柱旁边回来时容易找到的树篱里,这才往山下走去;在她走近那座牧师住宅的时候,她的脸刚才被冷空气冻红了的颜色也慢慢地消褪了。
苔丝希望能出现一件有利于她的事情,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牧师住宅草坪上的灌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用尽了自己的想象,而且也尽可能把自己打扮漂亮了,但是想象不出那就是他的近亲住的屋子;可是无论在天性还是在感情方面,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东西把她和他们分开,他们在痛苦、快乐、思想、出生、死前和死后都是一样的。
她鼓起勇气走进牧师住宅的栅栏门,按了门铃。事情已经做了,就不能后退了。不,事情还没有做完,没有人出来为她开门。她得鼓起勇气再做一次。她又第二次按了门铃。她按门铃引起的激动,加上走了十五英里路后的劳累,因此她在等人开门的时候,不得不一手撑着腰,用胳膊肘撑着门廊的墙壁歇着。寒风刺骨,长春藤的叶子被风吹得枯萎了、枯黄了,不停地互相拍打着,把她的神经刺激得烦躁不安。一张带有血迹的纸,被风从一户买肉人家的垃圾堆里吹了起来,在门外的路上飞舞着;要落下来又显得太轻,要飞走又显得太重;陪着它一起飞舞的还有几根枯草。
她把第二次门铃按得更响,但仍然没人出来开门。于是她就走出门廊,打开栅栏门走了出来。尽管她心有不甘地盯着房子的前面,仿佛要回去似的,但还是把栅栏门关上了,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感觉在她的心里反复出现,他们也许认出她了(但是她不知道是怎样认出来的),所以才吩咐不要为她开门。
苔丝走到拐角的地方,能做的她都做了;但是她决心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动摇而给将来留下悔恨,所以就又走回屋前,把所有的窗户都看了一遍。
啊——原来是他们都去了教堂,所有的人都去了。她记得她的丈夫说过,他的父亲坚持要全家人,包括所有的仆人在内,都要去教堂作礼拜晨祷,回家时总是吃冷饭。因此,她必须等到晨祷结束他们才能回来。她不愿等在屋子的前面,免得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就绕过教堂,向一条篱路里走去。但是就在她走到教堂院子门口时,教堂里面的人已经开始涌出来,苔丝自己也裹在了人群当中。
她在爱敏寺的教民眼里,就和在一个信步回家的乡村小镇的教民眼里一样,是一个外来的女人,是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她加快了自己走路的步伐,走上了她刚才来的那条篱路,想在树篱中间找一个躲藏的地点,等到牧师一家人吃完了饭,在他们方便接见她的时候再出来。不久她就同从教堂里面出来的人隔得远了,只有两个年轻的男子胳膊挽着胳膊,快步从后面跟了上来。
在他们走近了的时候,她听出他们正在用最热切的语气说话,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形里是十分敏感的,因此她听出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和她丈夫说话的声音有相同的特点。那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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