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络还想说些什么,殷缎亲手给她夹了一块翡翠青瓜,道:“五妹妹多吃点,方才四叔叔还嘱咐你多吃点呢。”
提到殷正,殷络十分自觉地噤了声。
饭前唱了这一出后,席间一片和谐,殷绾绾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还觉得稀奇,平日里侯府大房二房的姐妹掐起来可厉害了。
晚上回府的时候,殷绾绾把这件事讲给殷正听了。
“我觉得二姐姐很厉害,她一说话四姐姐和五姐姐都不吵了。”
“那绾绾喜欢你二姐姐吗?”殷正牵着她的小手,笑着问。
“嗯……”殷绾绾歪头思考,左右看了看,小小声地说:“虽然二姐姐很好,可是我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喜欢四姐姐多一点。”
殷正摸摸她的头,把她抱起来,蹭蹭她的脸:“四姐姐哪里好?”
“四姐姐是个好姐姐!她对七妹妹好!”
“那阿爹就不是好爹爹了?阿爹对绾绾不好吗?”殷正逗她,凑过去亲她嫩嫩的小脸,“说,绾绾到底喜欢谁?”
殷绾绾被他亲得痒痒,一面笑,一面往后躲,尖叫道:“喜欢阿爹!最喜欢阿爹!哈哈……”
夜色沉沉,月光清澈,银铃似的笑声传出老远。
哄女儿睡着后,殷正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月色空灵,他一路走到殷玄的院子。
殷玄也没睡,在阶前饮酒赏月。
殷正见石桌上一壶酒,两个酒杯,坐过去,端起空杯,道:“这是对影成三人?”
殷玄没理他,给他满上酒,独自饮了一杯,“六年了……”他目光飘远,透过明月,不知在思念谁。
“还放不下呢?”殷正幽幽叹了口气,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殷玄笑了,“词是好词却不应景,又是哪里杜撰的?”
“你别管什么词啊句的。我说六年过去了,绾绾都从小宝宝长成大宝宝了,你还准备在这院子里待到天荒地老不成?长生不老药是炼不出来的!”
“我是在向兰儿赎罪……”殷玄低低道,神色落寞。
殷正心里不忍,端起酒一饮而尽,却凉凉道:“哪个兰儿?”
“你!”殷玄握起拳头,眼角发红,气得不轻。
“大哥!”殷正冷冷道:“大嫂已经去了,她是个青松皓月般的人,心里眼里是清风山岗,从不沾染凡情俗欲,你们之间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你何必自寻烦恼?!”
殷玄垂眸:“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到底害了她一命……”
殷正听了,已然明白他为谁所殇,不由冷笑:“别拿大嫂当借口,如果觉得对不起大嫂,为何不跟大房拼个你死我活!为大嫂报仇雪恨!”
殷玄久久未语。
殷正道:“这次进京,他们还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京都也敢横着走,拿着豫章郡做靠山呢!我倒不知,我豫章郡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了,真当我死了不成!我看,他们马上就要按捺不住了。”
“他们,还不是你的对手。”殷玄一脸淡漠。
殷正高傲一笑,又恶狠狠道:“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伊兰!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这么放心不下,当初为何放他走呢?大男人起手无悔,既然让他走了,就别整天哭哭唧唧想得睡不着觉!”
殷玄眼眶微红,紧抿着唇,喉咙咽下一声哽咽,大吼道:“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有什么不懂的!你当初就应该告诉我!如果我知道你喜欢伊兰,我说什么也要留下他。我是你亲弟弟,这种事也要瞒着我?你就是当大哥当久了——作的!伊兰就是因为你这臭脾气才离开的!”殷正发了一通火,想起当年的事就气得牙痒痒,“就因为你犯蠢,害得子都没了娘,没了舅舅,有爹跟没爹似的;害得我跑了老婆,绾绾没了娘;害得我们吃了闷亏还得对大房客气!”
夜风温柔,殷玄却觉得全身发凉。
他闭着眼,仿佛又回到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眼泪、鲜血,一切都发生得突然又仓促。仿佛一场戏曲,哭过笑过,回过神来,已是人走茶凉,只剩他一个人还在故事里悲伤。
那年他刚过而立,高门里贤妻娇儿,骏马上前途无限,一切都在一个暖日晴光的下午崩塌了。烟火里熏久了,他的眼睛渐渐地不清明了,记忆里那些兵荒马乱过后,只有一个人面目清晰,仿佛昨日初见,又恍如隔世相识。
“大哥,我知道你不甘心。”殷正低声道,“这些年来,你暗地里教导子都,关心绾绾,我也看在眼里。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既然放不下了,就搏一把,随大房回来的人里有探子,卫琳很快会和他们接头,我们必须要有所准备。子都还小,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还有,我有伊兰的消息了。”
殷玄猛地睁开眼,震惊地望着殷正。
殷正有些心酸,他垂头说道:“在蜀州一带,不久之后就有确切消息了。”
“大哥,如果你还念着他,就不要犹豫。”他把一半虎符丢在桌上,起身走了。
殷正走后,小小的院落里传来一阵哭音,心痛难忍,酣畅淋漓,很快消失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