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里筹划排演两个传统剧目,指定梁蒙担任第二剧组导演。他请求起用两名毕业于本科艺术学院而且功力较为扎实的青年演员担任主角,团长当面答应下来。但是几天以后正式公布的名单上,那两名青年一个也没受到重用,他不想再去请求换人做出得罪人的事情,只好忍气吞声,反过来还要安抚那两个年青人耐心等待。恰好这个时候,云英打来电话说,南方那批花茶已经到站了。于是他编了一个谎话请了一周的假。下车径直来到影院,云英把提货单交给他,又给去建工打电话。对方没人接听。她只好请本组的一位同事跟着老梁一同去车站帮忙。随后她离开影院到工厂去征订电影票。
赶在雨汛来临之前,区委区政府动员社会力量进行大规模的河道清淤工作,并且还要建成两条污水暗道。绵延四五华里的河道里彩旗飘飘,人潮如涌。连日来学校的学生也都赶来参加义务劳动,把淤泥一筐筐地传递到岸上来。挖土机“隆隆”作响,高大的运土车粗重地喘息着,卷起滚滚尘土。湿臭的气味和黄色的尘埃在春天的阳光里泛滥着,变成了土黄色的柳枝默默地诉说着满肚子的委屈和无奈。
她骑着车子,不时朝河道里那一堆一堆的人群张望。他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来找过她了。一想到他也许找巧生去了,心里就在鄙夷地说:哼,竟然依恋上了一个农村的,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这天下午,云英联系好的一家企业来车拉去两箱茶叶。目送着货车开走以后,两人回到屋里继续吃饭。
她说,有一家村办小厂这几天可能也来要一箱子。粱蒙问人防地下酒店联系得怎样了。她说还没抽空去,要不要还不一定。
他说,学校里每年发高温茶,建工能不能跟学校联系一下,可以给他点提成。即便能联系成一个学校,按一百个教师每人一斤计算,那就是一百斤。
云英说,他才刚调下来,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别难为他了。乐乐问,建工舅舅怎么不来了。
“你建工舅舅忙,这几天可能在参加挖河义务劳动。”她又说,“原来住在他家的那个女孩,就在地下酒店上班,刚结婚不久,丈夫也在那个煤矿上。她跟建工两人过去有过一段感情。”
梁蒙挺着大肚子,边吃边说:“那怎么没成呢?”
“巧生是农村户口,两人又没出五服。”
“现在无所谓农村不农村了,农村人也可以到城里来找工作,挣钱不比工人少。新婚姻法规定,三代以外的旁系近亲不禁止结婚。他们这种情况符合国家新婚姻法。”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团里最近有一个青年,也是牵扯到这种情况,不过,两家大人都反对。”
“还不就是嘛。再说,建华又不是他家里的人,建工是独子,他父母就更不会答应了——叫你你会答应吗?”
“也是这么回事……不过,你不是说他俩有感情吗?”
“有感情就一定能建立家庭吗?”
他笑道:“反过来说,没有感情,两人也走不到一起。”
她瞅他一眼:“那也说不定——你这人就是抬杠。我跟你也就那么回事。”她突然皱起眉头,用筷子点着他的大肚子说,“看你都胖成啥样了,你少吃点不成吗?”
“这能怪我吗?倒好像我愿意让它这样。我回到自己家来,总不能挨饿吧?”他笑着说。
乐乐笑出声来:“爸爸还要演猪八戒呢,嘻嘻……”
“好好吃饭!台下的猪八戒好看吗?——我可正告你,你该减肥了!”她看了一眼筛子里仅剩的那一个馒头,又说,“我才吃了一个馒头,乐乐吃了半块,你这是吃到第三个啦!吃吃吃!”
乐乐又嘻嘻笑起来。
“好啦好啦,我不跟你扯这个。我那个事,你没再去找找徐局长?”
“你看我闲着了吗?……你倒好,把茶叶拉回来,就全都推到我身上了。”
“我也没少跑腿啊!所有的茶庄和商店我差不多转遍了,他们也都是从南方直接进货,价格提不上去。等下一步调过来以后,再干点别的,我也不会老指望你。”
“上次跟徐局长提到你的事,他还以为我是在跟他开玩笑呢!我都不好意思再找他了。”
“我自有我的打算,不过现在还不能透露给他。我想调过来以后,在车站附近租一间小房子,开个录像放映厅。年青人很喜欢看一些香港和外国电影,录像带又很便宜,到时候多少给单位上交点钱,白天放晚上都可以放……”
“就是那些低级黄片吗?没文化的人才干那个!”
“你这人就是太正统,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要不这样吧,改日你请他来家里吃个饭,我跟他说好啦!像我调到他手下工作,还不给他这个文化局长增光了吗?”
“放着好端端的导演不干,把自己的本行扔掉,却去干那种唯利是图的事情,你不觉得难看,我还觉得寒碜呢!”
“文化馆大小也是个事业单位,工资不少拿,还另外多挣钱,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一个小小的区文化馆怎么能跟市级单位相提并论!”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现在团里人心浮动,情况就是这样了。各人都在考虑各人的退路……”
“可你是导演,能跟别人一样吗?以后回来别跟我讲你们团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头疼死啦!”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去洗手。
他自言自语道:“什么一样不一样。我就知道你没当回事办,反正我也不是非得求你,你不给办,我辞职好了……”
“辞吧,辞了好彻头彻尾地去当你的商人,唯利是图……”她把脏水泼到门外,“咣啷”一声把盆丢到脸盆架上,进屋一头躺到床上,顺手把毯子扯过去,蒙到头上。
“乐乐,瞧瞧你妈妈的样子,是她自己要生气,你说是吧?”
乐乐朝他使劲耸了一下鼻子。
她突然又一把扯开毯子,朝外走去,一边伸手指着他吼道:“滚!以后别进这个家门!——猪!”
她“噔噔噔”下了台阶,接着传来一声用力甩门的震响。
沿着人行道堆起的淤泥散发出潮湿难闻的气味。正冲着胡同的公路对面,有一条新挖开的通往河底的车道。她踩着高低不平的泥土来到下面,站在土墙根下。河底的污水闪着支零破碎的亮光,像一些打碎的镜片。她孤零零地搂着自己那两只裸露的胳膊。不知哪里在下雨,天凉嗖嗖的。这时,她看到对面高处的人行道上游移着一对青年男女的影子。近来建工的出现带来的究竟是抚慰还是伤痛,她一时困惑起来。她只感到自己陷进一个虚空的黑洞之中,不断地往下沉着、沉着……她又想起了建华,感到现实的自己只不过是存在于过去的虚幻之中。她似乎猛然看清了那多年以来一直支撑她生活的支柱,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幻影罢了。虚幻是绝对的,无论如何你都无法把它打破。她为此感到恼火、绝望……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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