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总是流动缓慢,宛如稠浓的蜂蜜。焦虑是压在心头的石块。所幸,运气不错。不多时,安东尼出现在我面前。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我周围的奴隶无法阻拦他。
他的语意不乏揶揄:“看来朱庇特与朱诺同时显灵了,竟然能在这儿遇到你,渥大维娅。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绝迹于公开场合。”
“你的消息很灵通。”
他也不掩饰,我能听到他声音里的好笑意味:“谁能不关注你弟弟身边的相关情况呢?他可是一条危险的蛇。”
可惜,我切身体会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饮过了甘美的醇酒,现在只剩下痛苦的沉淀物。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在我旁边的座位落座,随手整理了一下膝盖上衣袍的褶皱:“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
“什么?”
“的确,我喜欢克丽奥佩特拉。但……”
我截断他的话:“但你不会娶他?你当然不会。对男人而言,没有什么比政治前途更重要。你不会为了娶她而断送前途。”
“不,你错了。”他仿佛早已料到我会这么想,“我的确不可能与她结婚,但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她的意愿。她并不希望嫁给我,当年也没有意愿成为凯撒的妻子。简单来说,她根本就不愿嫁给罗马人。”
我惊讶。
“埃及王室有公主不外嫁的传统。几千年来,极少有公主嫁给外国人。”
“为什么?”
“埃及的女性地位远高于其他国家,嫁到别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埃及的公主可能继承王权。为稳定政治,法老不愿公主外嫁。”
我摇头:“但现在的埃及早已不复昔日的强盛。曾经的埃及是世界的霸主,而现在它蜷缩在罗马的阴影之下。”
“没错。然而,在克丽奥佩特拉看来,罗马虽然强大,但在文化上十分贫瘠,不过是野蛮的民族。”
我忽然有些明白安东尼为何会爱上她。或许不是因为她的财富与权力、美貌与诱惑,而是因为她的难以驾驭。没有比她更骄傲的女人了,唯有她拥有如此骄傲的资本。在她的衬托之下,任何罗马女性都显得太平淡乏味。对于习惯了寻求刺激的安东尼而言,还有什么比埃及女王是更大的挑战?
我沉默片刻,回想起不久之前的酒宴上,安东尼对我说过的话。他是第一个那样劝我的人,让我去争取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世上最重要的,是权力。此时此刻,我终于有机会摆脱身为棋子的命运,成为这局棋中的一个玩家。是的,我并不擅长这样的游戏,很可能失败。但至少,无论结局如何,这都是我的选择。
“你故意把我引过来,不是为了聊这些事情吧?”安东尼打破凝固在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回过神来,决定开门见山:“我希望与你结婚。罗马人会很乐意看到你与小凯撒的联盟在这样的婚姻中得到巩固。”
他笑了笑:“政治联姻,这不稀奇。不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是你来找我谈,而不是你的弟弟?”
我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他杀了马塞勒斯,我不会原谅他。我与他曾经的合作关系,已经彻底终结。”
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点点头,没有追问,但也没有回应。
我拿不准他的想法,又补充:“在身份上,我始终是他的姐姐。与我结婚,对你有好处。我会帮助你与他抗衡。”
安东尼的容貌实在是极为英俊的。虽然当他漫不经心地嬉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张狂、淘气,但当他突然严肃起来,比如此时此刻,那种英俊会让人陡然一惊:“恕我直言,你并不了解他。或者说,你对他的了解,并不比我对他的了解更多。”
我无法反驳。曾经,我以为自己很了解盖乌斯。但现在,他太陌生。
“不过,我愿意和你结婚。”安东尼话音一转。
“为什么?”
他揉了揉赤/裸的臂膀:“无论如何,我总要结婚的,就算不娶你,也会娶罗马的某个贵妇。娶一个爱我的女人,那是重蹈覆辙。我不想福尔维娅的悲剧再次上演。你的地位和名声都不错,也不爱我,这样很好。你我结婚,不过各取所需。你看中的是我的势力,现在只有我的势力在你弟弟之上。”
他的理由倒也充分。
“倒是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他反问我,“你和小凯撒毕竟是多年姐弟,他待你一向不错。而我虽然可以与你结婚,但终究是虚情假意。”
言外之意,若我与他的婚姻,只是单纯的政治婚姻而已,互不干涉。对此,我求之不得。
“至少,你不会夺走我的自由。”我想起盖乌斯对我的囚禁,攥紧了手心。
“不错,我们都会有足够的自由。既然你决定了,那么,我答应你。等你生下孩子,就举行婚礼吧。”
我摇头,非常坚决:“不,不要等到以后。我希望尽快结婚。”
“但你还怀着前夫的孩子。”
依照罗马的法律,在丈夫死后,寡妇无论是否有孕,都要等上十个月才能再婚。
我凝视着他:“如今,没有什么法律比你的意志更大。你能有如今的地位,打破的法律已经太多。当权者并不受制于法律,而是制定法律。”
他笑了,但笑意里没有骄矜:“的确,我并不在乎法律。让元老院通过一项豁免令,让你能在怀孕时嫁给我,也并不难。”
于是,我们就这样,在马车竞赛的观众席上,像下注似的,完成了一场婚姻的契约。没有奢华的订婚仪式,也没有我的监护人参与【注1】。
竞技场内,马车比赛正在进行。这不仅仅是一项追求速度的运动,它非常危险。不仅撞车可能造成车毁人亡,急转弯处也布满死亡的陷阱。狭窄的赛道设置于两根圆柱标杆之间,在直道尽头的转弯处,御车者为了抄近道,会勒住内侧马,放开外侧马,使四马双轮赛车飞速绕过标杆。只要车轮撞到标杆,或是马匹失蹄,都极有可能导致御车者血溅当场。不仅如此,为了获胜,一些御车者会故意倒转车来困住对手,引发事故。
因此,每当赛车驶近转向柱时,号手会吹响号角,以此提醒御车者注意安全,同时也激发观众对于危险竞技的嗜血狂热。
我想起初见安东尼的情景。那时,他亲自到赛马车场上参加竞技,一举夺冠。
“你很喜欢马车竞赛。”我捡起一个轻松的话题。
“没错,我喜欢。它和战争一样危险,像赌博一样刺激。”
所以,他喜欢埃及女王那样危险的、难以驾驭的女人。
我附和:“是啊,罗马人总是渴望获得胜利的荣耀。”
“并不仅仅为了胜利。虽然罗马人喜欢奢华,却不是单纯的享乐主义者。他们更像疯狂的赌徒。刺激一个赌徒下注的,不仅仅是赢钱的可能性,也是可能输钱的危险。稳赢不输的赌博,就失去了所有乐趣。”
“但任何赌徒,如果不及时收手,终会导致自我毁灭。”
我颔首:“人们往往毁于自我。”
这场马车比赛终于结束。红队的马车率先抵达终点,欢呼声震耳欲聋,打断了我与安东尼的交谈。
接下来是献祭仪式。红队的一匹马被当场宰杀,内脏掷入烈火焚烧,作为献给战神的祭品。不是不讽刺:获胜的马匹反而逃不过被杀戮的命运。
安东尼忽然拉起我的手:“走吧。”
我一怔,随即了然,猜到了他的意图。果然,他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到主席台上。他的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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