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筵持续到黄昏降临时。太阳在完全沉入地中海之前,向这座永恒之城送来霞光,把石阶和雕像染成金色。天空像展开的贝壳,铺展的珠母层焕发光泽。
安东尼的府邸中,祭司来到大理石祭坛前,用一只羊羔,向主管婚礼的神灵哈埃门·海麦那埃乌斯献祭,求得他的许可。祈祷仪式结束后,再通过飞鸟占卜,宣布这是吉兆。于是,新郎该把新娘送到她的新家去了。
宾客们簇拥着,进入送亲队伍。笛声演奏的序曲响起,火把手与笛子手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庞大而喧嚣的队伍。松明火炬的光芒闪动,风中夹杂着花香和燃烧的松脂的气味。我也随着人流前行,穿过大街。
天光越来越暗,浸透霞光的云霭愈发稠浓。夜晚降临,月亮升起,街上铺地的鹅卵石泛着微光。
新娘像一枚脆弱的蛋壳,被小心护送。她身后跟随的两个奴隶,手中分别拿着卷线杆和纺锤,这是妻子责任的传统象征。负责表演的人用脚步踏着节拍,载歌载舞。不同于希腊人婚曲的优雅,罗马的这类民间小调中往往充斥着低俗的唱词。大概是顾及这位高贵的新娘,这次的歌词里减少了许多此类内容。
庞大的送亲队伍,引来民众沿途围观,像在欢迎驾临的神明。街道两旁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有些大胆的小男孩尾随队伍,蹦蹦跳跳,像半人半羊的农牧神似的。
终于来到巴拉丁区的牛首街,抵达新郎隐藏在树荫里的住所。火炬被扔掉,引来一阵争夺。捡到火炬的人会把它作为带来好运的纪念品。
为了迎接新婚妻子,盖乌斯的住宅被重新装饰布置过。比起以前的简朴,奢华许多。
按照习俗,新娘上了台阶之后,在门柱上缠绕了羊毛线、涂上油脂,以祈佑新居。然后,盖乌斯抱她跨过铺满玫瑰花的门槛。接下来,新娘提起裙摆,跨过准备好的火盆与水盆,预示着她将分享夫家的水和火。她用山楂木火把点燃炉子里的火,并诵读祈祷文。
在一些醉醺醺的男宾客的起哄声中,盖乌斯用铁矛头挑开了新娘的面纱。烛光的映照下,新娘身披红色婚纱,头戴花冠,更显得娇娜无比。这对年轻的新人有着出众的外貌。盖乌斯握紧新娘的手。她的手像一只怯生生的小鸟,蜷缩在他的手掌里。
“你盖乌斯在哪里,我盖亚就在哪里。”她说出了新娘的誓词,用清晰、甜柔的嗓音。
众人一番起哄之后,陪伴而来的女傧相把新娘带入婚房。
接下来是又婚筵。新郎将榛子、大麦撒出,随后也进入婚房,消失在视野中。
为了避邪,婚歌被唱响。回廊上挂着的金丝帘子,反射着上百盏油灯的光芒。人群中的一些西勒诺斯【注1】,穿着酒渍点点的袍子,在榻上歪倒。地板上散落着许多花环,花瓣被随意践踏。打翻的酒杯让酒液淌过餐桌,很快有奴隶上来更换桌布和餐巾。
这时,我看到了认识的人:阿格里帕的小未婚妻,庞珀妮娅。这个活泼的女孩,已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头戴紫罗兰花冠,花朵的颜色衬出她的眸色。手腕上缠绕着一串玫瑰花蕾、莳萝和番红花。看上去像森林中的精灵仙子。
毕竟她是阿格里帕未来的配偶,与她建立良好的关系有益无害。我走向她:“你好,庞珀妮娅。”
她并未立刻认出我。旁边有人温和地提醒:“这位夫人是小凯撒的姐姐。”
我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年轻人,并想起了他是谁。他是这个女孩的家庭教师,名叫凯基利乌斯,一个为阿提库斯工作的自由民。
我和女孩闲聊了几句。她还是那么无忧无虑。花朵般的嘴唇,说笑时唇角不时加深一点笑涡。连我的心情也被她的愉悦感染。
忽然,她压低声音问我:“您以前也会用带子束胸吗?”
我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但她如此天真无邪,显然并无弦外之音。我便颔首道:“用过,时间不长。”
她低声嘟哝:“爹爹觉得我发育太快,一定要我把胸裹紧。好不舒服,做女人真麻烦啊。”【注2】
“其实,很多男孩也要用绑带塑造身形。”我安慰道。
她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单纯而大胆的光芒,凑到我耳边说悄悄话:“我会想办法,偷偷松开带子,不让爹爹知道。凯基利乌斯为我掩护。”
这样被娇宠长大的女孩子,难免有点叛逆。但我喜欢她。和这个毫无心机的女孩对话,至少很是轻松。
低下头时,我无意中注意到,她凉鞋上石榴红色的绑带松了。我出言提醒。
没想到,她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年轻家庭教师就蹲下/身,低头整理那双金色凉鞋上的绑带。她拎起裙子的两边,完全露出鞋面和圆润洁白的足踝。
我有点意外。庞珀妮娅年龄已不算小,让一个男性/奴隶跟随她,做这种应该由女奴完成的事情,总是不太合适。但他们神色自然,似乎都觉得这很正常,我也不便再说什么。
很快,绑带系好了,年轻人站起身来。女孩随手拂了拂裙子上的褶皱,然后拈了一枚果子递给年轻人:“你吃。”他接过果子,却没有吃。
然后,她转头对我说:“这样的婚礼还挺有趣的。”
“再过两三年,你也要出嫁了。”我微笑。
女孩咯咯笑了起来:“我也想快点长大啊,那样就能嫁给他啦。”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年轻人,闪闪发亮的眼睛在长睫毛下眨了眨。
我本以为她说的“他”是指阿格里帕。看她的神色,才确定她指的是这位家庭教师。年轻人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童言无忌,立刻婉言纠正:“您以后会嫁给阿格里帕,他现在是凯撒最倚重的手下,统领几个军团……”
“但我不喜欢他啊。”女孩皱眉,右手托着下颔,“他很无趣,总是那么一本正经,连我说的笑话都听不懂,好笨。我才不要嫁给他。你比他好多了。”
年轻人有些无措:“您别这么说……”
我却能理解这个女孩。在嫁给马塞勒斯之前,我对他也并无好感。于是,我开口解围,把话题引开。
又聊了一会儿,女孩以手掩口,微微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照顾她的年轻人立刻建议:“那我们回去吧。您应该就寝了。”
她毫无异议:“好,那就回去吧。”
他们告辞离开。
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家中,马库斯应该已在睡梦之中。一想到我的孩子,就更希望快些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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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轿辇停在大门外,垂着绣金丝帘。我一边裹上帕拉和头纱,一边向它走去。这时,我注意到旁边放置的另一顶轿辇前,利维娅正对几个奴隶说着什么。
“怎么了?”我开口询问。
她转身见到我,平静道:“也没什么。只是我的轿辇被刚才几个喝醉的客人弄脏了。我正打算让奴隶回去再抬一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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