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多。还有食材和酒水的费用等等。钱花得像流水一样,不免让我头疼。
高脚灯上,油脂嘶嘶地燃烧。水钟的滴答声提醒着我,已是深夜。
这时,克丽泰走进书房,屏退为我打扇的奴隶,交给我一只蜡封的小圆筒:“这是您的弟弟离开罗马之前交给我的。他特意嘱咐我,要在此时才能把它给您。”说完,她退出了房间。
我打开印着斯芬克斯图案的蜡封,展开莎草纸。那是一封信。看完之后,只觉脑中嗡然一声,如投石入水,涟漪震荡,随后才慢慢静下来。
盖乌斯在信中告诉我,他此去离开罗马,并不打算率领军队对抗安东尼,而是要率军进入罗马,迫使元老院选举他为执政官。为了我不被这座城市的厄运波及,他让我去维斯塔神庙暂避。而母亲病重,不宜转移,只能留在菲利普斯家,菲利普斯和马塞勒斯会保护好她。
这个消息对我而言,不啻晴天霹雳。盖乌斯要进攻罗马,这是最严重的叛国罪,足以被扔下塔尔皮亚悬崖【注6】。现在元老院应该尚不知晓此事,但当盖乌斯抵达了军团驻地,率军逼近罗马,元老院很快就能收到消息。到那时,盖乌斯就成了人民公敌。而我和母亲作为他的近亲,也可能被当作人质,安全无法保障。
一阵恐慌涌上心头。我将信纸移近油灯,看着它被点燃,化作袅袅烟雾和一团灰烬。油灯的火苗跳动着。灯芯即将燃尽,迸发出最后的明亮。
这时,克丽泰进来禀告:“卡尔普尼娅夫人来了。”
深夜来访,必是有要事【注7】。我连忙迎出去。前庭中,卡尔普尼娅穿着深色的斗篷,掩藏住了样貌和身形。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转身向我,拉下兜帽,开门见山:“相信你应该知道目前的情况。这是你弟弟的安排,我来接你过去。”
我点点头,又问:“需要带行李吗?”
“不用。我们得赶快。”
“请稍等。”我想起一物,立刻吩咐克丽泰去我卧室里取一枚戒指。
这时,马塞勒斯沿着柱廊走了过来,诧异地望着此时来访的贵客,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他问我:“怎么了?”
我压低声音:“盖乌斯很快会成为罗马的敌人。为了安全,我得暂时离开。”
他一怔:“发生了什么?你要去哪儿?”
我想起盖乌斯在信中叮嘱:为了保密,不可泄露藏身之处,即使是对最亲近的人。
我柔声解释:“抱歉,还不能说。秘密是危险的,你不知情的话会更好。”
火光给他的五官投下阴影:“这是你弟弟的安排,对吗?”
我不能回答,只能抱住他的脖子,给他一个吻:“请照顾好我的母亲。”
这时,克丽泰取来了戒指。卡尔普尼娅提醒我不宜拖延。
“我得走了。再见。”我裹上披风,对马塞勒斯道。他没有回应,目光无法解读。
不能再等。我只好转身匆匆向外走去。
大门外,停着早已准备好的肩舆。卡尔普尼娅先上,我也裹紧披肩坐了进去。她拉下垂帘,示意出发。
深夜的罗马城一片寂静。夜风带来台伯河的水气和凉意,薄雾飘浮不定,就像我此刻晦暗而茫然的心境。
“盖乌斯怎么可能说服他手下的那么多士兵,跟随他一起叛国?”我很怀疑。
“不是不可能。如果让我猜,我想他会煽动军队对元老院的愤恨。谁都能看出来,最近元老院在打压凯撒派。而且,在参加穆提那战争的所有军团中,只有两个军团拿到了元老院的奖赏。这些都足以让那些军人不悦。小凯撒还会让他们明白,元老院派他们去攻打安东尼,是意图使他们这些凯撒旧部自相残杀。即使他们战胜了,元老院还会派他们去更荒远之地、参加更多的战斗,让他们遭受战争的折磨。每个人都处于危险之中。而小凯撒会发誓:只要他成为了执政官,他会保证所有士兵得到应得的奖赏和土地,并慷慨地厚待他们,就像曾经的凯撒一样。他一定会为凯撒报仇,使凶手们受到惩罚,并继承凯撒未竟之事业,为罗马带来和平。”
这样一分析,使我冷静下来,发现其中确有不少可以大做文章之处。如果我是一名普通士兵,可能也会选择跟随小凯撒。想来,临别时,阿提诺多洛斯交给盖乌斯的演讲稿,应该就是做这样的用途:不是鼓动士兵与安东尼为敌,而是说服他们叛国。
“在罗马,目前元老院只有三个军团。布鲁图斯的军队还尚未完全组织好。从非洲调兵,需要的时间也不够。”卡尔普尼娅继续分析,“那些元老院的老头子坐困愁城,只能投降,就和当年凯撒进攻罗马一样。时间就是一切。当时庞培的兵力虽强于凯撒,但来不及调兵回罗马,不得不撤离,把罗马拱手相让。”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忧心忡忡:“如果元老院封锁罗马城,组织军团和市民进行抵抗,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
“不,他们没有这样的胆量。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老家伙,比谁都贪生怕死,他们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共和政体而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她悠闲地缓缓转动手上的戒指,“只有在和平时期,政客们才会考虑站在正义的一边。而在战争时期,他们只能追随胜利者。”
我还想争辩,她的语气轻快:“政治和战争之中,从来没有‘一定取胜’这种事情。有七成把握就要动手,不然只会错失良机。坦白地说,我们的确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没有必要太过忧虑。”
理智上,我知道她所言有理。但我承受不起任何风险,不能失去盖乌斯。
我们都沉默了。肩舆上层叠的白纱帷幔,被夜风吹得飘拂不定。负责照明的奴隶必须小心地压低火把,以避免火焰波及这些轻薄的织物。
我看向帘外,只见街道两边的墙壁上,一幅幅涂鸦被火光照亮,向后闪过,又消失在黑暗里。这些遍布大街小巷的简单壁画,包括各种政治宣传、租赁广告、商品出售信息,还有八卦绯闻、对情人的示爱和对仇人的讥讽,以及毫无意义的涂鸦。
我茫然地盯着它们,并不在意其内容。一处的鲜红涂料宛如血迹,从我视野中掠过,令我惊心。
终于抵达罗马广场。我们下了肩舆。高大的方形台基上,是庄严圣洁的维斯塔神庙。象牙色的大理石浅浮雕,在夜色中仿佛散发着柔光。周围环绕着的科林斯式立柱,经历了三百年的时光,屹立在星空下。我很小的时候就带来过这里。此时,我已不是小孩,但仰望着这些高大的立柱,仍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力。
我提着裙裾,跟随卡尔普尼娅绕到神庙后方的偏门。清淡似水的月光下,门虚掩着。
“你去吧,首席贞女在里面等你。”她轻声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我理解。维斯塔神庙是整个罗马最神圣的地方。为了保护圣火以及贞女们的纯洁,任何男性不得入内。而除了特殊的节日,普通女性也严禁进入。就是基于这样的事实,它才能成为一个最好的藏身之所。
“非常感谢您。”我真诚地致谢,然后转身独自进门。
通向神圣之所的石阶年代久远,踩在薄底的凉鞋下平坦光滑。夜风掀起我的披风,轻薄的织物翻卷到手臂上。寂静中,腕上的手镯发出叮当声响。
首席贞女就在石阶的尽头。她举着烛台,依次点亮壁上的支架里的每盏油灯。沿着长廊流过的夜风中,烛光在她手上颤动。她用右手拢住烛台上的火焰,以免熄灭。火苗摇曳着,变得更明亮。微风拂动她洁白的长袍和帕拉,显出盘起的黑色长发。朴素的发式更衬出神圣之感。
“跟我走。”她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带着我进入中央内殿。
中央内殿,是维斯塔神庙中最重要的圣地。只有每年的六月七日,这里会对所有的女性开放。而在平时,它都关闭着,只有首席贞女有权入内。
“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每天会有人给你送饭。”她指了指一张简单的卧榻和叠好的衣物,声音有种冰雪似的质地,“那是我的衣服,你可以换上。”
“谢谢您。”
“不用。我不是为了帮你,只是帮卡尔普尼娅。”
她离开了,掩上门。内殿中,只剩我一个人。壁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象征罗马的昌隆国运。
我坐到榻上,上面铺着的毯子厚实柔软。供桌上镀着的金闪着暗光,桌上是木制的雅典娜神像,传说是由埃涅阿斯从特洛伊带来的,有数百年的历史。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埃涅阿斯会从特洛伊千里迢迢带来雅典娜的神像。雅典娜是帮助希腊人打败特洛伊人的神o【注8】。但此时,我向任何愿意倾听的神灵虔诚祈祷,只要她能保佑我和我家人的平安。除了祈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或许目前我是安全的,应该不会有人闯入维斯塔神庙进行搜查。但在内战之中,一切难以预料。凯撒就是在神圣不可侵犯的元老院内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