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庞珀妮娅,将会继承阿提库斯的财产,也将获益于阿提库斯的关系网。
“您和阿格里帕家关系亲近,门当户对,这桩婚事自然是极好的。而且,我看令嫒也挺喜欢阿格里帕的。”我又笑着打趣阿格里帕,“你未来的妻子,岂可怠慢?这礼物,我不能收。”
说完,我把花冠递给庞珀妮娅:“这是阿格里帕送给你的。”
她开心地接过去,戴在头上,问那黑发少年:“好看吗?”
阿提库斯对我歉然道:“小孩子不懂事,真是不好意思。”
我微笑:“您言重了。令嫒这种闪耀着金光的性格,才能照亮我们的生活。”
之后,我一直留意着阿提库斯的神情和语气,尤其是他对阿格里帕的态度。在我看来,他对这个未来的女婿非常满意。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西塞罗女儿婚姻不幸的前车之鉴,阿提库斯一定希望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人品可靠的好人。阿格里帕显然是最佳选择。
“啊,他们来了。”阿提库斯忽然道。
我转过身,只见阿格里帕的父亲裹着一袭白色托加,向这边走了过来。
我有一瞬的恍惚,胸口有点发紧。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身边的年轻人。那人穿着爱奥尼式的白袍,鸦青的披风由一枚宝石带扣扣在左肩上。梅塞纳斯。
他的视线与我交汇,但其中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迎着我的目光,微微一笑。我低下头,谨慎地避开目光,心跳加快。
向老阿格里帕问好之后,盖乌斯转向梅塞纳斯:“久仰。”
梅塞纳斯挑眉:“我还未自我介绍,你知道我是谁?”
盖乌斯看着对方胸前的项链:“这个挂坠,是伊特鲁利亚的传统风格。”
那是一条细银链,垂在胸前的部分拧成蛇头状。蛇口中衔着一枚做工考究的青铜吊坠,上面有一个希腊十字形符号【注13】。
梅塞纳斯笑道:“我到罗马好几次,第一次有人注意到这个。绝大多数罗马人,只把它当作希腊风格。”
庞珀妮娅似乎忽然认出了梅塞纳斯,拉住他的手:“你是那个会变戏法的人!”
梅塞纳斯弯下腰,对她微笑:“上次给你变的戏法,可还记得?”
她忙不迭点头:“记得!你说过,下次再见到我,会给我表演新的戏法。”
“放心,我当然记得。所以,今天,我带来了一个新把戏。”
庞珀妮娅扭绞着双手,满脸期待,像个渴望糖果的孩子一样急切。梅塞纳斯吩咐身后跟随的奴隶,取出道具。
趁着这个空档,阿提库斯解释道:“一年前,我去大希腊【注14】谈生意时,有缘和梅塞纳斯共乘一艘商船。当时,在海上遇到风暴,颠簸得厉害。庞珀妮娅很害怕,哭个不停。梅塞纳斯好心,变了个戏法给她看,让她相信他有法术,船不会沉【注15】。她破涕为笑,喜欢得很,到现在还时常念叨着。”
真没想到,梅塞纳斯这样的人,还会变戏法。
只见奴隶取出三只空的醋杯,以及三枚小石球,交给梅塞纳斯。梅塞纳斯向我们展示了这些十分普通的道具,并让庞珀妮娅拿在手里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机关。
“我只会一点最简单的戏法。”他微笑着,谦逊道,“比如这个来自埃及的古老戏法【注16】,只需用到杯子和小球,随时可以进行,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效果。”
但我知道,越简单的戏法,要想不被识破,对障眼法就要求越高,越考验基本功。
梅塞纳斯摆出那三只空杯,杯口朝下,分别倒扣在桌上。然后,在每个空杯杯底放上一枚小石球,屈指轻轻一敲,石球消失。再揭开杯子,石球出现在杯中。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虽然效果简单,我试图找出其中破绽,仍看得屏住了呼吸。
杯子依然倒扣于桌上,每个杯中扣入一枚石球。他吹了口气,再依次拿起杯子。原本应该在三个不同杯子里的石球,竟都聚集在最后一个杯子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但未发现任何破绽。他的表演无懈可击。
庞珀妮娅看得睁大了眼睛。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忽然揪出一枚消失的石球。再把手伸到她耳边,凭空变出了另两枚石球。【注17】
她惊讶极了,连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我虽未看出端倪,但也能猜到,这戏法考验的是手上功夫。必须足够熟练、迅速,才能让人产生错觉。一般人即使知道其中秘密,也无法成功表演。
果然,梅塞纳斯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之后,虽然立刻感到原理很简单,但仔细想来,还是难以做到。
然后,他又让奴隶取出三只透明的玻璃杯,用它们重新表演了一遍。这次,虽然谜底都已揭晓,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眼前,但他纯熟的手法依然令人惊叹。【注18】
庞珀妮娅充满崇拜地赞叹:“太厉害了!”说完,她转向黑发少年,迫不及待道:“你把这个戏法学会吧。这样,我们就可以表演给其他人看了。他们一定会非常惊奇。”
阿提库斯责备道:“你不能总是支使凯基利乌斯为你做这做那,看到什么就要什么。如此任性,我真担心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女孩皱皱鼻子,沮丧地垂下头,像受伤的小绵羊,泫然欲泣。
黑发少年担忧地蹙眉,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对她的父亲温言道:“大多数女孩儿,像普通的石头,柔软易塑。但您的女儿更像罕见的钻石,光芒耀眼,难以雕琢。若以普通标准来要求她,只会让她变成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
“你总是帮她说话。有你这样的门托尔【注19】教导她,她真是太幸运了。”阿提库斯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面颊,女孩终于破涕为笑,对着父亲扮了个鬼脸。
“请交出家姐的耳环。”一直沉默的盖乌斯忽然对梅塞纳斯道。语气礼貌,却不容商榷。
我我抬手一触,这才发觉,右耳上的耳环不翼而飞。
梅塞纳斯笑着耸耸肩,摊开手。手上是那只熟悉的珍珠耳环。他把耳环还给我,对我眨眨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刚才,你帮我递杯子的时候,我转移了你的注意。请别生气,这只是变戏法。”
两颊发烫,无言以对。这分明是重演了当初在安东尼家中的状况。我现在很怀疑,那天夜里,我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掉了耳环,其实是被他窃取。但他温柔的微笑,让人想生气也难。
他转向盖乌斯:“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看穿我手法的人。”
盖乌斯不语。
庞珀妮娅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梅塞纳斯,再次语出惊人:“太神奇了,你可以做小偷!”
阿提库斯为女儿的失言道歉。梅塞纳斯不介意地笑了笑:“说起来,我的确是小偷。世上的财富一共只有这么多,有富人就有穷人。我做生意,目的不过是把别人的财富偷到自己这里来。”
阿提库斯摇头道:“要这么说,世上的正人君子,就真的只有大白天打着灯笼去找了【注20】。”
老阿格里帕插言道:“成王败寇。能窃得束棒,就是胜利者。”
梅塞纳斯微笑:“投资于权力场,是最一本万利的生意。”
“但风险也最大。”阿提库斯道。
“有风险,才有收益。很多起初看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最后却成了真。比如,罗马最初不过是个小城邦,人口仅一万。而现在,罗马即世界。”梅塞纳斯从容道。
若是旁人说这话,不免有夸夸其谈的嫌疑。但他的祖先,正是在布匿战争中,因为最终投资了罗马,获得了巨额的战争财富。
看来,他对政治颇有兴趣。我忍不住问:“你打算投资什么呢?”
他注视着我,微微一笑:“古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做过一个关于泥足巨人的梦【注21】。最近,我也做了个梦。梦中,有一尊用玫瑰色陶土塑成、以丝绸包裹的巨人雕像,美轮美奂。但支撑它的底座,早已腐朽、皲裂。即使天下最好的能工巧匠,也无法在不损毁雕像的前提下,修补好它的基座。”
我自然知道他话中有话,便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是否有解梦人告诉你,这尊巨人雕像,代表着什么?”
没想到,他神秘地倾身靠近我,在我耳畔低语:“罗马的共和政体。”
下一刻,盖乌斯挡开了他。他退后一步,看着盖乌斯,朗然笑了:“我就直言不讳了。我听说,你和阿格里帕很快就要去阿波罗尼亚留学了。我想和你们一起去,作为同伴。”
太令人意外。
“为什么?”我问。
“你的弟弟有凯撒的引见。我希望借助他的便捷途径,成为阿提诺多洛斯的学生。”
阿提诺多洛斯的确颇负盛名,很少招生门生。但以梅塞纳斯的能力,岂会找不出别的办法。显然,他希望投资于盖乌斯。这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利。
我正想表示欢迎,没想到,盖乌斯审视着他,平静问:“你能提供给我们什么呢?”
梅塞纳斯递给他一张束起的羊皮纸:“当然,我不会空手而来。”
盖乌斯展开羊皮纸,扫了一眼之后,眸色转深。然后,他郑重地伸出手:“我相信,我们会是要好的同伴。”
梅塞纳斯握住他的手:“诸神祝福我们的友谊。”两人握手言欢。
我拉过沉默的阿格里帕,让他们这三个未来的同伴一起聊聊,增进友谊。
我留心看其他人的神色。他们对这场小小的结盟,应该都是满意的。老阿格里帕因为儿子的友谊关系,早已对加入盖乌斯的阵营做好了准备。阿提库斯虽然一向远离政治,但也希望女婿今后事业顺利。
只有天真的庞珀妮娅,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歪着头,对她的家庭教师絮絮说着话。不知说到什么,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