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内掏出一块涂蜡象牙板,朗声念道,“凯撒之子,将与其姐妹生下一个男孩。这个孩子,将被许以世界的最高权力。”
女王似乎有些意外,旋即露出微笑。这笑意为她增添了一分奇异而飘忽的美。
预言对她有利。按照罗马的法律和传统,兄弟姐妹间不可能通婚。但埃及王室一向有近亲结婚的传统。女王自己就先后与两个弟弟结婚,共同执政。而且,目前凯撒唯一的儿子,即女王之子。因此,无论在谁听来,这个预言都在暗示女王的孙子将继承凯撒的权力。
但预言的真实性十分可疑。商人完全可能为了取悦女王,故意编造。即使并非编造,德尔菲的神谕也不乏荒谬的前例,比如那个关于越过哈吕斯河的预言【注8】。总之,我不相信。
“真是奇特的预言。”凯撒很平静。
女王挽着他的手臂,饱满的唇动了动,声音极尽温柔:“我们应该再生一个女儿。”
所幸,凯撒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些关于凯旋式的事宜,要与小渥大维商议。”
我暗暗松了口气。
女王主动伸出双臂,搂住凯撒的颈项,把一个轻吻印上他的唇。凯撒揽住她的腰,回吻了她,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颊上酿红,微嗔地横了他一眼,作势要打他。他只是笑,任由情人责罚。
“正好,我打算和渥大维娅单独聊聊。”她微笑着,步履轻盈地向我走来,带我离开大厅。
单独面对她,我有些惴惴。但她言辞巧妙得体,态度也并不高高在上,令人如沐春风。实际上,她只比我大两三岁。如果她不是埃及女王,也非凯撒的情妇,我会乐于与她结交。
聊了些轻松的话题之后,她提起茱莉娅:“凯撒说,你是茱莉娅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可惜她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我无缘得见。听说,她是一位聪颖、优雅的女士。”
“她当得起任何称赞。”我弯了弯唇角,“只是我不配称赞她。”
女王笑了,大概以为我只是谦虚。她不会知道,是我害死了茱莉娅。
接下来,她又不动声色地引导我说出一些关于茱莉娅生前的情况。她为何对已经去世的茱莉娅有兴趣?我猜不透。
我提到茱莉娅喜欢罂粟花时,她似乎颇有兴趣:“她对罂粟花情有独钟?这可真是与众不同的爱好。”
我点点头:“以前,在庞培的府邸,花园里植有大片罂粟花,非常美丽。”
她若有所思。
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她终于提起盖乌斯:“凯撒很器重你的弟弟。近来他们常在一起议事。”
盖乌斯加入司祭团后,表现出色。凯撒似乎有意栽培他,让他陪伴自己参加献牲式、看戏时坐在身边。处理司祭团的相关事务时,盖乌斯是凯撒最倚重的下属。
女王打开孔雀羽扇,柔软的羽毛轻拍在胸前,不疾不徐,话锋却是一转:“虽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外面竟有人胡乱议论。”
“议论什么?”
“那些无稽的流言,不提也罢。”
她明显在卖关子,引我好奇。我便顺着她的意思,再三追问。她这才压低声音,皱眉道:“外面有流言,说你的弟弟是凯撒的娈童。”
我愣住。
她柔声安抚:“别生气。你的弟弟与凯撒走得近,就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难免有小人因米太亚得的荣誉而难以入眠【注9】,于是捏造谣言,恶意中伤。”
我咬牙道:“实在太可恶。”
“是的,这样的流言太难听,有损你弟弟的声誉【注10】。你知道,即使是现在,也有人在恶毒地非议我。所以,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她叹了口气,“但根据我的经验,一旦陷入流言,就像陷入奥吉亚斯的牛圈【注11】。如果不加理会,别人会以为这是默认;如果反驳,只会引起那些心怀恶意者更大的兴趣。”
她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劝我让盖乌斯疏远凯撒,让这流言不攻自破。
但任何流言都不是凭空而来。造谣者是谁?谁能从中获益最大?流言本身造成的危害还是其次,更大的危机在于,女王把盖乌斯视为威胁。
我无奈道:“盖乌斯从小性格孤僻。虽然喜欢看书,但不善言辞,身体又不好。能够加入司祭团,不过是蒙凯撒照顾。虽说这是家族的荣耀,但我和母亲都不放心,担心他得罪人,只能请求凯撒多教导他。没想到,竟遭小人如此中伤。”
她又安慰我一番。
我趁势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希望您能替我的弟弟,多向凯撒说些好话。日后,您的儿子定然将会成为凯撒的继承人,希望届时也能像凯撒一样庇佑我的家族。”
“当然,你放心。”
我这样的平民,如果不是和凯撒沾亲带故,在她眼中大概等同于一粒微尘。但她亲昵的态度、精妙的措辞,都使我错觉她在与我进行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当然,我不会真的丧失理智。
服饰和美容,是女人之间永恒的保险话题。之后,她让我参观她全套的化妆品和首饰。其中,仅是珠宝首饰就盛满了十几只匣子,琳琅满目。其中一挂黑珍珠项链,每颗珍珠都有榛子大小,色泽饱满莹润。恐怕仅此一件,就等于苏布拉区所有人一年的生活花销。女王的富有程度,的确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想象的。
忽然,我注意到,她的一只首饰匣内,有一枚象牙雕的圣甲虫垂饰。比起其他贵重首饰,这枚垂饰并不起眼,却让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直到回家之后,我才忆起,自己的确见过一模一样的圣甲虫垂饰,就在庆祝安东尼的儿子诞生的宴会上,安东尼贴身戴着。
如果这不是单纯的巧合,难道女王与安东尼早已相识?
我把情况告诉了盖乌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说他会调查此事,让我不必忧虑。
我蹙眉道:“若他们暗中往来,必然极其小心。怎样才能查到?”
“总会有办法。”
这个斯巴达式的简练回答【注12】,让我无法判断是否在敷衍。我虽放心不下,也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