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击节叹道,京儿,真有你的,你要不说,我还真就想不起呢?胶东那地方的果子多,养蜂的人还真就不少,想是跟你讲说的好处差不多,这蜜蜂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在胶东有不少战友,就叫他们给弄些,养蜂的法子也好办,就叫爹跑一趟胶东,先跟人家学学呗,等学会了,就连人带蜂一起运回,这不是啥难事呀。
钟儿在里屋叫道,那咱不是有蜂蜜吃了么。
京儿损他道,你啥时才能忘了吃,把脑筋儿专一用在学业上哦。
酸枣显然也听到了外屋的谈话,显得很高兴,他说,吃怕啥儿,有口福,就有福命,要不,咱钟儿咋能一下子就中了状元进了城呐。
这天晚上,酸枣似乎很兴奋,不像开始时那样憋闷,话也渐渐多了起,他还硬是挣扎着下了床,坐到饭桌前叨了几筷子菜,喝了几小杯劳动从部队上带回的内供酒。
或许是他的身子骨太虚弱了,经不得酒的侵蚀和过度地活动,也许是他一时之间兴奋过了头,伤了内气,送走了几个崽子后,他爬上了床,便能再下得床,身心愈发憔悴得叫人担惊受怕,竟然卧床不起了,
木琴是在听了福生的传话后,才知道酸枣的糟糕状况的。
这些天,福生一直对酸枣两口子放心不下,一天数次过去看望,兼带着送些热水热饭,抽空儿,也给收拾一下院子里的细碎活计,看到酸枣一天不如一天,婆娘依旧是跪倒在圣像前祷告不止,福生心下很是不忍,他对木琴说道,我看,再这样拖下去,恐怕俩人都有多大活头儿了,还是去跟酸杏叔商议商议,趁早儿送医院去治治吧!再晚了,要出大事呢?
木琴见说,便到后院的酸枣家察看,果如福生所言,酸枣已如风中枯叶,摇摇欲坠,婆娘也是人间事不管不顾,好像自己也已经进入天国去了,木琴不敢怠慢,径直去了酸杏家,正赶上酸杏一家人也在商议着是否送镇医院医治。
木琴提议道,看俩人的情况这么严重,酸枣叔虚弱得不行,婶子又像是得了神经病一般,还是到大地方去看看吧!就去县医院,让金方找高手给瞧瞧病,这样才能叫人放心。
酸杏就有些为难,虽说自己跟姚金方的关系经过了断腿那一节,已经缓解讲和了,但金方毕竟曾是自己的闺女婿,总有些磨不开情面。
木琴说道,啥儿,我和凤儿带着去,叫等儿和人民两口子陪着,姚家都是大度的人,不会撒手不管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
年前,果脯厂新买了一辆大头车,就是驾驶室宽大、前后两排座、而后斗儿又小一些的那种,客货两用,既可以拉货,还可以载客,办事甚是方便,拉运货物更是便利快捷,因为村内只有洋行会开车,买回后,新车便归了洋行一人使用,洋行稀罕得不得了,只要不出大车,他就整日抱着新车的方向盘不舍得撒手,又是洗又是擦,把车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那种上心劲儿,赛过了桃子和晨晨,桃子曾跟洋行吵过一架,说你就跟新车去过日子吧!俺们娘俩算是啥人哦,不带管不带见的,连个破铁疙瘩都不如了,桃子还去找婆婆豁牙子告状,让她教训教训热盆中的洋行,豁牙子就笑,安慰道,啥儿,他就跟新娶了媳妇似的,一时稀罕得过火了呢?等新鲜劲儿过了,心劲儿也就淡哩,桃子法,只得静等着喜新厌旧的洋行尽快把“新媳妇”身上的心劲儿使淡了,再稀罕自己这个真正的老媳妇和俩人亲生的娃崽子了。
正月初七这天,洋行把车子开到了酸枣家墙院外面,木琴、凤儿等人就去说服酸枣老两口儿,一起到山外去瞧病。
起初,酸枣不想去,一是怕花钱;二是怕俩人都不在家,晚生真要是被放出了,人照顾,叫木琴一顿数说,斥以轻重缓急,晓以利害大义,他也就再执拗。
倒是婆娘的工作难做,她信教,而且信得邪乎,有个头疼脑热的,从不打针吃药,也不踏进卫生所的门槛,更别说进县城的大医院了,按照她的逻辑,人有灾有病,全是前世作下的罪孽所致,无需看病的,只要向主虔心祷告,消除了原罪,自然地灾也消了病也好了,因而,婆娘始终坚持不歇空儿地祷告,替晚生赎罪,替自己赎罪,替全家人赎罪,静候着万能的主保佑全家老少平安,
洋行的鬼心眼子多,眼珠子转了转,便撒起了大谎,他说,婶子,你老儿不晓得呢?我见天儿在外面跑,听人家说,越是大地场供的主,威力越大,法力也更强,你整天蹲在自家里祷告,力道太弱了,主不容易得到你的信呀,大地场祷告的人多,力道就大,主能最先知晓呢?我去过县城里的大教堂,有一、二十间屋那样大,里面祈祷的人成百上千的,那场面,要多大,就有多大,你寻思寻思,主能专意到你家这点小地方,不到大教堂大地场去的道理么。
婆娘斩钉截铁地回道,主在咱的心里呢?有不知晓的事,有办不了的事体。
洋行连连点头道,是哩,是哩,我是讲,大教堂里的人多,你把自家的苦处讲给人听,叫人家都给你祷告,你的那个啥罪不是消得更快么。
婆娘想了想,觉得洋行的话也在理,这才勉强同意了上车去县城,而且只去大教堂。
洋行把车子飞快地开出了山套,驶上了奔县城的大路,刚出镇子的时候,就远远瞥见西南角上的那片“天然”厂,有憧憧的人影在晃动,让人想见到厂内机器轰鸣人欢车跑的热闹情景,甚至,厂大门口的地方聚着一堆人,似乎还打着横幅布帘子什么的,像是庆祝报喜的架势。
洋行还纳闷地道,北山村的厂子开工了么,我咋听说哦,看,还挺兴隆的。
人民接道,兴许是省城里的公司真要弄起大动静哩,看这场面,肯定是在搞出货报捷的鬼把戏呐。
凤儿皱着眉头问道,那也不至于每次出货,都要搞啥庆祝仪式吧!
人民回道,你还不知么,北山村的人净爱搞这些个虚悬套儿的,一旦有个啥喜事,又是发动村人庆贺,又是请各路领导讲话,最会弄场面了。
一行人这么讲说着,车子却绝不停留,径直朝几十里外的县城疾驶而去。
县医院还座落在老地方,几年不见,已然有了新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不知不觉间,在医院内的平地里竖起了一座六层高的楼房,把原本不起眼的医院一下子提升了许多档次,成为县城里令人瞩目的地方,甚至有人还放言道,这座楼房应该是全县城的标志性建筑,于是,这座招眼的楼房,便经常被挂在一些人的嘴头儿上,成为了县城小市民引以为自豪的身架,四处炫耀着,夸赞着,好像这座大楼不是人家医院的,倒像是自家盖起的一般。
姚金方已经当上了中医科的主任,成了县医院里的台柱子,妻子杨梅还在上学,不过不是在市医专了,而是到了外省一所有名的医科大学里深造去了,因为学业的关系,俩人至今还要孩子,俩人已经商议好了,一旦杨梅有了最后的落脚单位,再要孩子,因此,姚金方依然住在单身宿舍里,一个人饱了,全家人就都不愁了。
洋行的车驶进医院的时候,酸枣婆娘还以为真到了县城里的大教堂了,看到一个大大的红“十”字悬挂在需伸脖仰头才能窥其全貌的崭新大楼上,她显得异常激动,就要跪下对着那个大红“十”字礼拜。
人民立时搀住她道,婶子,这个是医院里的红“十”字,你的那个“十”字还在这楼的后头呐,过会儿才能寻见的。
婆娘知道洋行哄骗了自己,甚是不悦,她又坐回车上不下了,说,你们愿瞧病,就自己瞧去,我是用不着的,就呆在车上候着。
几个人劝了半天,婆娘就是不下车,她还威胁道,你们要是非叫我去,我就死给你们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