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总厂已经放了年假,一个值班的人员给了他藏总的手机号码,按着这个号码,她接通了藏总的手机,说了一些祝福话,似乎藏总并有给她打过电话,木琴心下很是纳闷,却又不敢冒失地追问有啥事要跟她商量。
俩人谈了几句,话很自然地扯到了生产上,扯到了厂子的转型上,藏总仍是那种不容商榷的语气,催促木琴尽早拿出转型的实施方案,总厂准备在五月份派人前去考察审议,力争年底前完成厂子的转型任务,最迟也不能超过明年,若是耽误了总厂的整体规划,后果自负。
木琴倒吸着冷气,硬着头皮诺诺地应承着,浑身都冷透了,好像在这个时刻,满屋子的寒气开始朝她身上聚集,附着在了棉衣上,又一丝一丝地钻了进去,侵袭着发硬的肌肤,再顺着汗毛孔一股股地钻入,慢慢地渗透进了整个内脏里。
藏总是在老家里打的电话,老藏总就在旁边听着的,老藏总也跟木琴聊了一小会儿。
听到老藏总的声音,木琴的眼前立时现出了一个亲切又滑稽的人影,硕大的啤酒肚,细嫩柔亮的皮肤,几根长发如几根细细的枝条,横搭在脑门儿上,堪堪遮盖了光滑的头顶,在他讲第一句话的时候,木琴下意思地想到,老藏总肯定又用胖乎乎的手掌,在轻轻地摁压着自己红光秃亮的脑门儿了。
老藏总依然是那种信任的语气,充分肯定了木琴所领导的这个分厂几年取得的显著成绩,他说,自己已经把总厂让给了儿子全盘经营,自己把主要精力全部放到了打入国际市场这项工作上,杏花村厂的产品质量和市场信誉经受住了考验,并显示出了强劲地发展潜力,是个大有作为的好生产基地,鉴于目前市场走势和未竞争的需要,确定杏花村厂实行转型,替换产品,总厂也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审慎决定,更是儿子上马后采取的第一个改革步骤,希望木琴能够理解总厂的意图,体谅儿子的难处,想尽办法克服眼前困难,走出困境,实现企业未大发展的目标,他相信木琴有这个魄力和信心,能够圆满完成改制转型的重任。
老藏总的一番话,说得木琴心里热一阵凉一阵的,就跟伤风感冒打摆子一般,热的时候,全身热血沸腾,凉的时候,又从头到脚通身冰凉,如洗了一个冷水澡,放下电话,木琴愣愣地呆坐了大半天,还在纳闷,今天下午到底是哪个打的电话,忽地,她想起了“王工”,那个实心实意帮自己建厂的总工程师,那个务实又体贴山里人的曾下乡到过北大荒的知识青年,那个才学八斗却又谦虚和蔼的高级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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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把电话打到了总厂,要了王工的手机号码,就迫不及待地拨打他的电话。
过了一大会儿,王工接听了电话,知道是木琴打的,自是高兴,他说,我吃过午饭,就给你打电话,说你在走家串户地慰问村人呐,你一位女同志,也太不容易了,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在这种关键时候,千万别拖垮累趴下了,你得记住,你的身体不仅是属于你个人的,更是属于上千口人的杏花村和拥有几百万固定资产的果脯厂的,要知道,珍惜了自己,就是珍惜了杏花村的未,珍惜了果脯厂今后的发展大计。
木琴笑道,哪有这么严重哦,要不是有你们的大力帮助和扶持,我木琴就算是块铁疙瘩,又能碾出几颗钉儿啊!
王工说,他打电话,就是想安慰安慰她,他知道木琴的难处,更知道今年杏花村果脯厂面临着的巨大压力,他说,限令杏花村分厂转型,是新藏总一手决议的,因是老藏总退出了总厂管理,不再插手总厂的事务,他也不好对新老总的决议横加干涉,王工担忧地告诉木琴,总厂的发展前景十分喜人,已经在周边地区又新开发了几个超大型生产基地,货源充足,因为杏花村远在千里之外的山东,中途的运输费用大,新藏总便有舍远求近的意思,又因为杏花村厂的产品,质量上乘,信誉颇好,新藏总又有些不舍,思虑再三,才决定叫厂子转型,既是适应日趋转变了的市场需求,更是要试试杏花村厂到底有多大的冲击力和抗打击能力,若是不能冲出这道难关,总厂就有舍弃的想法,把更大地精力放到周边企业里,因此,目前不管有多大困难和阻力,木琴都不能有丝毫地懈怠和气馁,要咬紧牙关,背水一战,而且,从目前情况看,木琴以及杏花村厂已经有了任何退路,只能放手一搏,杀出一条血路,方能保住厂子的正常运转,保住杏花村人用自己血汗和力气建起的经济支柱不会倒下。
木琴都听傻了,四周的寒气“滋滋”地朝身子里钻,而通身的凉气又“嗖嗖”地开始朝外冒,她胆战心惊地问道,王工,你说我该咋办,这个厂子,也是费尽了你的一片心血,要是就这么倒下了,心疼不说,叫全村人怎么能接受哦,今后,杏花村还怎样再爬起发展呀。
王工安慰她道,你也别太着急,我正在想尽办法,说服新藏总呐,估计效果不会太好,但我也决心再试试,过些时日,总厂可能要派人去你那里,我准备争取亲自去一趟,跟你好好商量考察一下,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转机,下死力把厂子挽救回的。
临进家门的时候,木琴还在琢磨着王工的话,不知道杏花村还能有啥样的转机,这转机又到底藏在哪里。
京儿见木琴回了,就急道,你给总厂回电话了么,这大过年的,有啥急事要赶在这时商量哦。
木琴轻描淡写地回道,啥儿,就是相互拜个年,问个好。
京儿狐疑地盯看着木琴,现出一副不信的神情。
木琴特意对杏仔说道,幸亏你今儿把棒娃约了出去,要不,茂林和四季两家还真不知咋样收场才好呢?你把事体摆平了么,咋摆平的。
杏仔笑道,啥儿,就是跟棒娃讲了讲道理,叫他今后不准再找冬至的茬口儿了,他也满口答应了,俩人事了呀。
京儿又狐疑地盯看着杏仔,问道,真就这么简单么,我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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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仔也笑着回道,信不信由你,过些日子,要是棒娃还跟冬至过不去,再打了他,你今后就喊我“宋大吹”还不行么。
他的话,引了一家人的哄笑,钟儿原本也想这样追问杏仔的,因为京儿先自己讨了个趣,钟儿便狡猾地闭上了嘴巴,不过,他的眼贼尖,早瞥见了杏仔脖颈子上有道抓痕,明显是被硬物拉了细细的一道儿,还有少许的血汁儿印在上面,他不急着追问,等人时,再审问也不迟。
这桌年夜饭,因了杏仔的回家过年和怀玉、金叶的打闹,变得欢快热闹。
席间,杏仔又是敬烟,又是敬酒,自己也是大口地喝酒大口地吃菜,弄得气氛异常热烈,钟儿也不甘落后,逞能地敬烟敬酒,他还把进攻的矛头对准了京儿和杏仔,说你俩在家不容易,既要护持着家,还要把持着外面,应该多多受敬的,京儿和杏仔也不推辞,只要钟儿喝下多少酒,俩人便跟上多少,一点儿不多喝,更不少喝,岂不知,京儿的酒量大,杏仔的酒量更大,把俩人灌了,反倒把钟儿自己灌得左右乱晃悠,说出的腔调里透着一股子酒意,福生就疼爱地拦阻钟儿,不准他再喝,说,夜里还要到屋后酸枣爷家陪着守夜呐,杏仔就嫌福生护着钟儿,不护着自己,他嚷道,要是爷不一碗水端平喽,我和哥就有意见呢?
木琴笑看着爷几个斗嘴耍笑,跟叶儿都不拦阻,任凭他们笑闹去,经过这一阵子的忙乱,刚刚还心沉气闷的她,多少轻松了一些,不管有多少愁苦,等过完了年再说,一年之中,难得有个阖家团聚的时辰,木琴懂得怎样去珍惜。
酒足饭饱了,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开始了,钟儿知道酸枣家至今还有安上电视,就起了歪心眼子,他说,哥,你先去陪陪酸枣爷吧!过会儿,我再和杏仔去替你,行不。
京儿知道,他俩人想赖在家里,看电视里的开场几段好节目,这几年的每年大年三十晚上,电视里都直播春节联欢晚会,基本上都是开头的节目好,越到后,节目越差,总有不少人兴致勃勃地赶着看节目,看不到一半,便都昏昏沉沉地睡倒了。
京儿不太愿意,说道,不行,你俩先去,过一会儿,我再去替你俩,我能熬夜,你俩贪睡,熬不得呢?
杏仔回道,我俩能行的,你回家晚了,怀玉要闹的。
钟儿一边朝门外推着京儿,一边说道,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咱就按年龄,从大到小排,你先打头阵。
京儿不好意思再跟俩人争看电视,便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才看了不到一半的节目,福生和木琴就上床睡觉了,钟儿和杏仔也是看得由热情高涨步入了索然无味阶段,眼皮有些沉沉的,都起了睡意。
杏仔伸伸懒腰,打着呵欠道,咱得到屋后去,把京儿替回了,再去晚了,京儿明儿又要找咱的茬儿呢?
钟儿使劲儿晃晃脑袋,跟着起身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