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所长正守候在屋门口上,见屋里蹿出一条身影,他想都想,把腿朝人影的下盘一扫,晚生便如一个冬瓜一般,翻滚在了寒冻如铁的地上,林所长快步赶过去,不待晚生爬起,便一屁股坐在了晚生的脊背上,林所长的体重二百有余,又是狠命地一跌,晚生当然受不住这样的重压,他只能惨叫一声,老老实实地等候着从屋子里追出嘴里又骂骂咧咧的干警,把冰凉的铐子拷到自己手腕上。
杏花村终于出息了一位够格儿戴手铐子的人物,还出在老实巴交的酸枣家里,并且是在婆娘入教完成自我改造之后,培育出的一条有着足够轰动效应的“人中之龙”。
干警恨恨地骂道,一个小毛贼,竟敢袭警,是活腻歪了吧!再跑嘛,再跑就叫林所把你的麻杆身架压扁喽,看还能跑上天去。
林所长费事地从晚生身上爬起,拍打手上的土灰道,就你的熊话多,还不把他弄车上去,发动车子,费啥话,他又对赶出了屋子惊恐万状的酸枣道,这个崽儿是你家的晚生吧!
酸枣呆傻地点头道,是哩,是哩,崽儿犯啥法啦!要逮他。
林所长回道,犯啥法,犯大事了呢?他伙同几个毛崽子流窜作案,被人供出了,要带回所里审问呢?说罢,他转身出了院子。
院外的摩托车已经发动起了,晚生被拷在了车斗子里,正瑟瑟发抖,林所长跨上后座,拍拍驾驶摩托车的干警肩膀,三轮摩托车便又轰轰隆隆地驶离了村子,朝出山的大路挣命飞奔而去。
望着远去的车影子,酸枣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愣呵呵地呆望着,好像他的真魂早已出窍离身,仅剩了一躯干瘪的空壳一般,婆娘衣衫不整地跑出了院子,对着远处摩托车响起的方向嚎啕大哭,她嘴里叫道,人哦,我家晚生被人捉去哩,快救命噢,这声音如一面破锣被人狠命地敲响一般,陈旧嘶哑又刺耳钻心的嚎叫立时划破了尚还寂静的凌晨上空。
福生第一个跑出了门,他边穿着棉袄边叫道,叔,婶,咋啦!出啥事了么。
婆娘见到了福生,就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她上前死死抓住福生的衣襟,就像抓住了晚生一般,她大哭道,大侄子,快救命哦,你弟叫给捉去了,刚离了村子,赶快撵,还能撵上呢?
福生一听,是人把晚生逮去了,心下更是吃惊,他说,晚生犯啥王法了,引得逮人。
酸枣回道,讲不得呢?只说是崽儿流窜作案,也不知犯了啥王法。
这时,周围邻居一个个跑过,木琴也是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赶过,听到酸枣此说,心下倒明白了一大半,她说,也别太急了,先进屋,弄清情况了再说,逮人,不会瞎动手的,一定有啥原因呀,说罢,她搀起婆娘,进了院子,福生也赶紧搀扶起酸枣,一块进了家门。
婆娘一到了屋子里,也顾不上接待木琴了:“噗通”一声跪在了正堂墙上那幅灰暗的《耶稣受难图》前,嘴里叨咕道,主,都是我的错呢?把自家养的这头小羊羔儿领到正路上去,我有罪呢?主,宽恕崽子吧!让我替他顶了罪吧!她就这么一遍遍地念叨着,浑如木琴等人在身边一样。
木琴也不打扰她的念叨,只是追问酸枣,到底出了啥事情,酸枣也是讲说不清,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讲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却越讲越乱,越讲越叫木琴等人听得稀里糊涂,木琴说,得赶紧到派出所里打探打探,到底犯了啥事。
这时,凤儿一家人也闻讯赶过,听木琴此说,凤儿接道,嫂子,这事还是我去跑一趟吧!你出面早了,恐怕不好呢?等打探明白了,咱再商议也不迟哦,说罢,她也不待木琴回话,急急地奔出了院子,
过了晌午,凤儿才回到了村子,她是叫人民用摩托车驮着去的镇派出所,依然又叫人民驮了回,随她身后一起的,还有劳动和秋分。
俩人各骑了银行和四方的自行车,驮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路说笑着骑进了村子,这些年,他俩人十分要好。虽然不是一个军种,又不在一个地方服役,但俩人的联系非常频繁,如同有分开一般。
秋分依然是志愿兵,也入了党,当时,部队派人到杏花村搞政审的时候,把振书一家人恣得差点儿就发了疯,振书家人不仅四处炫耀,还准备杀头猪,到神庙子里拜祭,最终,这事被四方和夏至拦下了,夏至警告说,人家搞政审,回去还要研究考察的,咱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搞这些个提不到台面上的事体,一旦叫外人写信捅到部队上,不是有意坏秋分的好事么,四方也紧劝振书不要胡搞,等正式入了党,再弄也不迟呀,振书便敢张罗,但总要庆贺庆贺的,不的话,恐怕要把他憋死了,于是,振书带着一家老少到了自家祖林上,又是放鞭,又是烧纸,又是祭奠,狠狠闹腾了一阵子,才算把憋得快喘不过的喜气释放了出。
这次,又是劳动和秋分俩人约好了的,秋分跑到劳动那里玩耍了几天,又结伴一同回探家过年,此时的劳动,已经到了部队的军校里学习,再有一年也就毕业了,据说,一旦毕业,他就不是排长了,最低也要弄个连副干干的,这个喜信,是几个人中午在四方饭店里吃饭时,秋分讲出的。
凤儿和人民跑完了镇派出所,也到饭店里吃饭,恰巧碰上了劳动和秋分,听到劳动将会有这么大的出息,凤儿自是高兴,还特意要了两瓶白酒和一捆啤酒,她发狂道,今晌儿,我带头喝,谁也不准偷懒耍滑,连香草也得喝,反正是年关底下的,有啥客上门了,就关了门尽情喝,不醉不散席哦。
几个人便真的坐下大喝起,包括香草在内的几个人,酒量都很大,几个人还喝过瘾呢?反倒是叫嚷着不醉不散席的凤儿先招架不住了,赶忙半路退将出,直到进了村子,她还是迷迷糊糊的,脑仁儿隐隐作疼。
村里的街面上有成群结队的人,以家庭族里为单位,扛着饭桌,提着篮筐,携带着鞭炮烧纸,陆陆续续地朝村口的祖林走去,杏花村人祖祖辈辈沿袭下的规矩是,腊月二十七、二十八两天里上年坟,且都在下午,绝不能错过这两天,或是赶在上午上坟烧纸,否则,便不符合族规庭训。
酸杏和振书两家都有急着去上坟,特别是振书家,每年的年坟,都是他家第一个上,且说道礼仪最繁复,花费的时间又最长,不把祖林里上坟的人靠得干干净净,是不算完的,这回,两家都接到了银行从饭店里打的电话,说劳动和秋分回了,于是,两家人便喜滋滋地耐下性子,等候着有光彩有响声的娃崽儿赶回,炫耀自家祖林门庭。
一进到家门,酸杏的家里立时乱成了一团麻儿,酸杏女人扯住了劳动,端详个不停,不是说人消瘦了,就是嚷着皮晒黑了,唠唠叨叨地完了,酸杏则忙着打纸,拾掇着上坟用的供品。
供品也很简单,无外乎一条小鱼、几块豆腐、一碗丸子等等,拼凑了几样小菜,按照女人的意思,还想多弄几样的,叫酸杏给拦下了。
酸杏说,这不过就是个形式,做个样子,年过节地上坟烧纸,叫后人念想着自己的老祖,你还以为,老祖真就吃进肚子里啦!有这孝心,早年活着的时辰都干啥去哩。
女人不满意,唠叨道,村人都看着呐,这么寒碜,叫劳动到坟上怎样见人嘛。
说归说,女人也就再坚持,任由酸杏摆弄去,
酸杏虽是把上坟的事看得很淡,但做起,也是不敢有丝毫马虎,他捏着一张百元大票,十分认真地朝一匝匝的烧纸上印着,印好后,再仔细地把烧纸卷成喇叭筒形状,抚平,弄成半扇形的样子,因是他跟国庆、人民三家的份子,地上已经摆放了一大堆这样的冥币了。
这年头,村人富了,连带着躺在地下的先人也富裕起,先前打纸上坟,家家户户都备有一个戳子,就是把木棍的一端磨平,阳刻上外圆内方的铜钱图案,打纸的时候,就把这戳子面用劲儿印到烧纸上,把打好的烧纸拿到坟上烧了,地下的先人便能得到一堆堆的铜钱钢洋,供自己度日使用,渐渐地,人们嫌这种冥钱太零碎,操作起又费事,他们便改用十元的票子,覆压在烧纸上,制作成一匝匝的十元大票,自去年流通了百元大票,村人一律又把十元的票子改换成了百元大票了,试想,一刀纸有半寸厚,一张纸面能够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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