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发梢顶上氲出,见到木琴拎着包袱进到屋子,杏仔立时呆住了,他傻呵呵地盯看着木琴,忘记了手中的热壶,滚开的沸水注满了暖壶后,旋即又冲击在壶嘴上,热水便飞溅到他的腿脚上,烫得他呲牙咧嘴地躲闪着,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木琴看。
木琴脸上显出一抹惊喜,稍纵即逝,她做出一副预料之中本该如此的样子,随口问道,杏仔啥时的。
杏仔很不自在地回道,昨下晚儿才到的。
木琴不再追问,而是把包袱递给杏仔,说,先吃点东西吧!等会儿钟儿了,咱到外面去吃。
杏仔老实地接过包袱,眼巴巴地望着木琴,想等着木琴追问他这些天的行踪和出走的理由,谁知,木琴有问,而是忙着整理钟儿如摆货摊一般的床铺,她还把有些阴潮的被褥抱到屋外去晾晒,就好像杏仔有私自外出过,而是被她派遣专门照顾钟儿一般。
杏仔赶紧跑前跑后地帮着木琴收拾,他还顺便把垃圾场一般的宿舍地面彻底地打扫了一通儿,使原本叫人看着就憋气的屋子霎时敞亮通畅了许多,在此期间,杏仔几次想鼓足勇气,跟木琴解释自己外出的因由,以及外出期间的所见所闻,但看到木琴似乎有把自己的外出当回事,他便把一肚子的话硬生生地憋进了心窝子里,吐不出咽不下。
快过晌午了,钟儿才捧着一堆书本踱进宿舍,前两天福生送的那些吃食还吃完,木琴又带了这些好东西,钟儿自是高兴,
三年前,与钟儿一同考进高中的,还有茂青家的紫燕、四喜家的停儿和四方家的文文,四方家的斌斌在复习了一年后,才考进高中,正在上高二,现在,他已放假回了村子。
木琴说,今儿晌午,咱出去吃饭,我请你们的客,算是加油鼓劲儿吧!把咱村那几个女娃儿也都叫上,一起出去解解馋。
钟儿一个高儿蹦出了屋子,一霎霎儿的工夫,便把紫燕等三人喊了过。
木琴带着几个崽子,到了校外马路旁一个干净饭馆子里,任凭几个崽子要这儿要那儿,只等着吃饭付账了,席间,几个学生崽子唧唧喳喳地讲说着各自复习的情况,有喜有忧,对明天就要开始的高考,都有多少把握,杏仔不大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头吃自己的饭。
三天过后,杏仔帮着钟儿几个人,把学校里的铺盖、生活家什及死沉死沉的书籍运回了杏花村。
进家的那一刻,把福生喜得坐不住站不稳的,他屋里院外地围着俩崽子乱转悠,既要询问钟儿考得咋样,又要追问杏仔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儿,有有受了委屈磨难。
谁知,福生的一片好心,俩崽子并不领情,钟儿嫌爹话多劳神,成绩还下,谁知道考得咋样,等着就是了,杏仔也是不愿搭理福生,福生越是想要知道自己外出的底细,杏仔就偏偏不跟他讲,有意让他心急上火,反而,他一心想跟木琴解释,木琴又似乎有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杏仔只好把自己外出经历揣在了怀里。
福生见杏仔不愿讲给自己听,就抽空儿朝钟儿打探,钟儿就说,是他的事,又不是我的事,你不好问他么,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咋会知道他的事,堵得福生干瞪眼,又不敢惹毛了这崽子,怕他刚考了试,本就心焦,再人为地添加心火,伤了崽子的心。
于是,杏仔与家人之间的关系,跟外出前一样,有丝毫地改善。
好在钟儿回了,杏仔又多了个伴儿,心气上平息了许多,一天里也能有说有笑的,不再整日阴着脸面进出院落,比原强了很多,这让福生大大地舒了口气,他见天儿小心翼翼地规避着俩崽子,不愿跟他俩较真赌气。
这样,日子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下。
随了高考张榜的日期渐渐临近,钟儿愈愈忐忑起,白天夜里地走坐不安心神不宁,茶不思,饭不想,到了晚上翻覆去,就是睡不着,直到有一天,洋行运货回,对福生道,听说县上发榜了,也不知咱村考上了几个,快去看看呀,福生不敢直接催促钟儿,就让木琴跟钟儿讲。
木琴赶回家,问钟儿道,听说县上发榜了。
钟儿心虚地低头看着脚尖,回道,是。
他的凉鞋正踩在院子里一窝蚂蚁窝上,弱小的蚂蚁无所畏惧地顺着凉鞋系带,向满是湿泥的脚趾进发着。
,,咋不去看呢?
,,娘,要是考上了,不用去看,也会通知的。
,,你担心呢?不敢去看,
好比是一处疮疤,最怕戳,却偏偏让人给戳了一下,于是,连脓带血,连痛带痒,一股脑儿地涌出,钟儿便神不守舍地胡乱度过了难熬的一天,他想,明天还是去县城看一下,该死该活的,总得有个结果。
第二天一大早,钟儿对木琴说道,今儿,我想到学校看看去。
木琴整整钟儿的衣襟道,不管考得上考不上,都得赶紧回呀。
钟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
坐车赶到县城,钟儿直奔学校。
学校大门的西墙上贴了一大片红纸,上面写满了考生的姓名和分数,红纸经风吹日晒雨淋,变得白惨惨的,跟小孩的尿布差不多,有的名字被有意撕掉,露出后面脏兮兮的墙壁,像只绝望的眼睛,除了马路上匆匆行走的人群和车辆,榜前还有一群伸长了脖子心情焦虑的人。
钟儿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就紧张而又急切地看起,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儿里,但是,他绝望了,自己的分数,比一批本科线仅仅差了零点五分,就是零点五分呀,要是自己在复习时稍稍用一点儿的力气,要是自己在考试时稍微用心一丁点儿,要是自己在填报志愿时不那么狂妄自大,把二本以及其他专科、中专都填了,也不至于落到现今儿的下场,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名下的那串分数,像盯着几只刚从厕所里飞出的臭哄哄的苍蝇,他的心彻底地凉了,有种想哭的欲望。
钟儿走在大街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县城虽是一弹丸之地,比起乡村,也算得上繁华了,大街两边一处接一处的商店、门头、小摊儿,如林立的岗哨,机警地注视着街面上的行人,经济基础稍雄厚的,就买个大音箱放在店门口,音量放到最大,轰炸机般在街面上一遍又一遍地轰炸着;稍差点的,店主就拿一个手提话筒,喊一声,再摁一下话柄上的按钮,传出一段《十五的月亮》的电子乐器声;再差点的,干脆扯开喉咙喊卖,外带堆起的满脸笑容。
大街上的人川流不息,一个个都有副冷冰冰的面孔,在中伏期的烈日下,像一块块移动着的有生命特征的雪糕“娃娃头”。
下午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地走出县城,踏上了回家的路面,直到这时,他才醒悟过,应该回家了,而且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感到惊奇,怎么就不知不觉地往回走了呢?
远远看到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驶,他不假思索地站在路中央,挥手示意停车,客车携着满屁股的灰尘,轰然停在了钟儿面前,司机近乎暴怒地呵斥了钟儿一顿,钟儿似乎有啥反应,而是面无表情地上了车,晕晕乎乎地被载到了镇子上,他下了车就走,忘了给车票钱,又被卖票的婆娘追了上去,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儿,交了钱,才算完事。
钟儿朝十几里外村子的方向一步步挪去,他怕敢见到村人,更怕见到家人,不知如何向他们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