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章的工作,很艰难。足足做了两天一夜,终于说服了公章,让他退出了技术小组。夏至的工作,是四季两口子狠下心肠硬逼着做通的。但有个附加条件,就是来年公社征兵时,必须像二弟秋分一样,叫他去当兵。要不的话,他就和家庭和父母决裂,坚决跟木琴走。兰香为了完成李家代言人振富交办的任务,更为了表示对酸杏的忠心,暂时咬牙答应下来。至于来年能不能当成兵,到时就要看酸杏的神通了。
在这项工作中,振富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他做不通洋行的工作,甚至连像样的谈话交流都没敢做。振富曾在洋行面前露出过想叫他退出的意思,说人民、公章和夏至都不想在技术小组了。全村人也都不愿意搞集中管理,都想退出来自家搞,这样才保险放心呢。话音还没落,洋行就黑虎着脸回道,你们啥心思,我还不知晓嘛。不就是嫉妒人家木琴比你们强么。想拆台呀,门儿也没有。咱家要是也想退出来,就按人头分,把我的那份儿割出来,归入集中管理。不管是挣是折,我都认哩,与家里无关哦。
吓得振富赶紧闭上了嘴巴,连劝他退出技术小组的话题也不敢提了。
于是,原本六人的技术小组,仅剩了京儿、洋行和柱儿仨人。
------------在酸杏们紧锣密鼓地策反村人的同时,木琴家里也在闹着内讧。
初时,木琴知道秦技术员吃不惯山里伙食,就于每天早饭时,给他特意煮上个鸡蛋。别人当然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秦技术员见别人没有,自己也坚决不吃。他还把鸡蛋剥开硬壳儿,一掰两块,分给钟儿和杏仔吃。木琴哪舍得让他俩吃呀,见强不过秦技术员,就马上中断了鸡蛋的供给,白白便宜了钟儿和杏仔四天的小灶。
因了四天的鸡蛋供给,福生大不以为然。他背地里嘟囔道,这鸡蛋可是咱家的小银行呢。四个鸡蛋能换来十天半月的煤油。竟填进了俩崽子的无底洞里,可惜了不是。
木琴没敢吱声。她怕惹出动静来,让秦技术员听了去。
福生并未因此打住。他见天儿唠叨着西院里每天点灯费油地熬到深更半夜,得多少个鸡蛋才能换来。木琴就嫌他小气又唠叨,像个家庭妇女似的,净打小算盘,翻小账本。算的都是细末帐,不像个男人做派。福生被木琴抢白了几次,心下就生出些恼火来。他时常与木琴拌嘴赌气,还几次扬言,要赶秦技术员卷铺盖卷走人。
木琴真怕他做出这等蠢事来,便耐下心肠,尽量迁就宽让他。越是这样,反而越助长了福生的脾性。他说话的语气也渐渐大了起来,还冷不丁儿地来个耍脸使性子的场面给人看。木琴觉得,要是再过分地迁就他,背不住就要演出谢客撵人的戏儿来。她便趁白天秦技术员与娃崽儿不在家的时候,与福生狠狠地争辩了一场。她把秦技术员来村住家里的种种好处,耐心地数说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住在家里的好处,被木琴大大地铺陈夸张了一番。
木琴说道,住咱家里,与京儿一屋睡,别的不讲,光是秦技术员为咱京儿夜里多给传授了多少知识,开了多少小灶哦。别人家眼馋得着急上火,想请他去住,还捞不着呐。
这样的开导,福生愿意听,但还是觉得不很放心。不放心的原由是,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风声。讲木琴与秦技术员见天儿在杏林子里疯跑,肯定要跑出些歪门邪道来。而且,木琴对秦技术员的热切态度,着实让他心下起疑。福生立刻紧张地注意观察着俩人的言行举动,甚至连俩人在谈话时的语气神色也不放过。在认真观察了一些时日后,并没有发觉俩人有啥不对劲儿的地方。于是,他又自作聪明地想出了三条妙计。
先是在俩人蹲坐在锅屋里谈论杏林管理计划时,他就借故走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又反身踮着脚尖回来,偷听俩人在背地里都讲些啥儿。在试了几次后,也没觉得有啥不妥的。俩人依旧就公事论公事,一点儿令人怀疑的话头儿也没提及过。
偷听不成,他就跟踪。一看到木琴与秦技术员走去查看杏林,他也装着拾柴的样子,远远地跟了去。仔细辨认着俩人有没有出格的举动,。跟踪了一阵子后,仍未发现有啥过火的样子。
看到自己设计的三条计策未见成效,福生心下宽慰了许多。他觉得,木琴还是自己原来的那个女人,没有跟自己变心。只不过,是对秦技术员太热情客气了些。但是,随着时日的增多,谁又能保住俩人不会擦出火花弄出感情呢?更保不住以后不会变心呀。
于是,在一天晚饭后,趁娃崽儿们跑到西院里听秦技术员讲故事的当空儿,福生郑重其事地警告木琴道,外边传有风言风语呢?说你俩怎样怎样。我倒是不信的,可言语杀人比砍刀还锋利呢。
直到这时,木琴才恍然大悟。原来福生嫌这儿嫌那儿,不厌其烦地叨咕琐碎事,还舍了命地折腾自己,都是幌子,是借口。他的真实用意,是为了试探外面谣传的真假,以此来保住自己完整的庭院。木琴就感到委屈。心下酸酸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过后,她又忍不住想笑,说道,我看,就是你相信这些屁话。要不,咋整日一个劲儿地老琢磨这些事呐,还舍了命地折腾自己。我要是这样的人,早就与你离婚,跟别人跑了,还会跟你真心实意地窝屈在这儿过穷日子么。福生红着脸面,再次叮嘱木琴道,还是小心着点儿好,人言可畏呢。
福生的担心对自家来讲,显然是多余的。但对别人来讲,并非多余。
就在福生与木琴谈心交流的当天,蜂儿蝶儿水儿花儿便一股脑儿地涌向了秦技术员。弄得他手忙脚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这蜂儿蝶儿水儿花儿,就是充满感激之情的满月那颗一直要寻机报恩的诚心。
一个月前,那个湿雨涟涟的寒冷冬夜。在凄凉无助的暗夜里,满月母子俩度过了人生中又一个难过的沟坎。一如喜桂死去时的那段时日里,在悲愤交加凄绝无助的境况下,是酸杏木琴们帮她撑起了自家的天地。而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是木琴亲手把自家的天给撕出了个窟窿。这回,却是素不相识的秦技术员出手相助,给娘俩补上了漏雨的裂缝。这种发自肺腑的感激,自是比对天天照面的村人的感激大大不同,里面有了更多地真诚与敬意。
她时常对柱儿唠叨,说秦技术员是咱的贵人,是有菩萨心肠的恩人呢。咱可要好好待人家。平时多照看着点儿,轻活重活抢在头里,别累着秦技术员。更别叫村人笑话咱,说咱是走人家后门子进的。看轻了咱,就是看轻了秦技术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