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老师和挂儿的大婚之喜。虽说俩人早在胡家村举办了婚礼,但胡老师与咱村有缘分呢?也就成了咱村的一份子,就是咱村的人咧。他这几年替咱村出了大力,教会了娃崽儿们知识,学会了人世道理,是咱村的大功臣呀。咱村今后有啥变化,孩娃儿有没有大出息,就全指靠着他哩。今后,大队就是他的家,村人就是他的亲人,学生就是他的娃崽儿。他就是咱杏花村地地道道的人啦。
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弄得胡老师热泪盈眶。他已被婚礼场面感动得一塌糊涂。
随后,在振书等人的乐器伴奏下,又有学生和村人现场表演了一串文娱节目,把婚礼推向了高潮。
至此,胡老师就安心地居住在了杏花村里。他还真把自己当作了杏花村人,兢兢业业地教育着杏花村里每年冒出的一茬又一茬如青草般疯长的娃崽儿们。
就在村里给胡老师举行隆重婚礼的当天傍晚,四方把金莲及两个儿女斌斌和文文不声不响地又送回了杏花村。
在学校里乐呵了一上午的李振书显然意犹未尽。他坐在家里,自娱自乐地拉着京胡,并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地唱着革命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正唱到得意处,见四方携着斌斌和文文进了家门。振书还以为他爷仨是专程回来看望自己和婆娘的,就高兴地搂了孙子孙女,直亲小脸蛋子。
四方说道,供销社的汽车还在家门口呐,金莲正在往家里卸东西。你快找几个人手,去帮帮忙哦。
振书深感意外。他吃惊地问道,咋啦!家又搬回来了么,怎不言语一声呢。屋子也从没打扫过,怕都起潮了呢。你那边出啥事了么。
四方匆匆回道,回头再跟你细唠。现今儿得赶快找人手呀。要不,这天儿可就要黑下来哩。说罢,他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振书赶紧四下里找了几个人,去给四方卸了车。几人相帮着把当年拉走的家具统统归拢进屋子,并把屋内院外粗略地收拾了收拾,才住了手。
由于常年不住人,院落里到处散发着潮霉的气味儿。门窗还好,只是墙裙下边被潮气浸酥了。用手指一戳,便有土粉末纷纷落下。
振书说,赶明儿,得把屋院彻底收拾一下。要不,是住不得人呀。又急着问四方一家回来的因由。
四方用眼角瞄瞄金莲,示意先别提这事。振书不再追问,叫金莲先去老家,帮着婆娘做晚饭,今晚都在老家开伙。待金莲应声走了,振书才急急地追问金莲回家的原因。
据四方讲,这次把家搬回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
自打金莲到了饭店,又好歹给找了个吃饭的差事,与领导和同事也都相处得挺好,日子过得也挺顺。金莲闲着没事拉呱时,不经意间就把酸杏娘丧礼上的一些事情当新闻讲了出来。这样的传闻便如扎上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后来,公社就开始追查传播源。查来查去,就查到了饭店,并委托饭店调查此事。饭店领导不用调查就知道,这事就是金莲说出来的。但考虑到金莲也没有啥恶意,不过是当玩话说说而已。真要是把她供出来,那可就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毁了。饭店经理偷偷地告诉四方和金莲,说这种事就算打死也别承认,余下的工作由单位帮着做。于是,单位以查无实据为由,写了个报告递上去,又私下里做了点儿工作,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虽说没有出事,却把四方两口子吓了个半死。金莲曾几天几夜地不合眼,弄得精神恍惚疑神疑鬼。到后来,她竟神神叨叨起来,说夜里有神灵给她托梦,叫她日日供奉它,它便能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有吃有喝的。要是不供着,就要家毁人亡。
初时,四方不信,说肯定是日夜失眠弄出的眼乱心迷。金莲却煞有其事地把她原本不知道的一些家里村上的神秘事说得头头是道,渐渐把四方也说信服了。从此,他家就暗地里供了个神牌位,整日烧香礼拜,并称神灵为老师。
金莲也神乎起来,称自己能前知三百年后晓三百载的事,更能给人治病禳灾。有时,一些小小不然的事体,像小孩哭闹不休大人身体不适等毛病,让医生看过久治不愈了,经她神神秘秘地捣鼓一番,还真就有好了的。渐渐地,她就有了些名声。饭店领导一见这阵势,着实吓得不轻。屡次劝说她罢手,却屡劝无效。饭店经理怕承担责任,就直接动员她赶快回家,要是闹出了事端,别再把饭店给牵扯进去。其实,说白了,就是饭店把金莲硬赶了回来。
振书听得目瞪口呆,说咱家还出了个神人。又道,这神灵也是有的,就是现今儿形势所迫,把神灵的威力给压下去了。待形势过去了,这些神灵终会出来发号施威的。他又嘱咐四方道,千万告诉金莲,要把持着点儿。该供奉的神灵,还是要偷偷地供着,要好好供着,但万不可张扬出来。要是万一弄出了啥事端,全家人也就完咧。
四方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至此,金莲又安稳地在村里住了下来,并勤谨地日夜供奉着神灵。她家与村里隔着那条小河,且金莲过去又有过污点,前来溜门闲耍的人也就极少。因而,她的神异本领并不为外人所知。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安然无事。
福生娘自打回了村子,就一直足不出户。
她原本是个爱热闹喜场面的人。因了南京茂响一家的境况,给了她当头一棒,人的精神头儿顿时蔫了下来,渐渐地萎靡不振了。她精心照顾着杏仔,兼顾照看着东院木琴的家门。除此,她便毫无声息地生活在自己的院落里。有时自伤落泪,有时又长吁短叹心事重重。既有对福生一家的愧疚,又有对茂响一家的担忧。她从不到东院里去,怕敢见到木琴。有时,东院包个饺子或是吃顿面条之类,木琴就叫福生或钟儿去喊她过来一起吃。她总是找个借口一律推辞,但乐意叫杏仔去吃。时间长了,木琴便不再叫人去喊她,而是叫崽子直接把饭菜送过来。
福生娘时常嘱咐杏仔说,你要好好听你爷你娘的话哦。他们叫做啥儿,咱就做啥儿,万不敢人懒嘴馋家懒外勤呢。奶奶也活不了几年嘞。要是奶奶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得指望你爷娘照看你哩。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找到你死鬼爹,把他从外面接回来。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个下半辈子,千万不能再跑外边胡混呀。不的话,他就真成了游魂野鬼咧。
说着说着,她便情不自禁地搂了杏仔哭泣。杏仔只是眨巴着一对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奶奶,不声不响。福生娘就生气,说你咋儿这么心硬呢?咋就不知挂念自己的亲爹娘呀。
福生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不是今天出点儿小故事,就是明天出点儿小毛病。正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木琴曾叫福生用木推车推了她去找姚大夫看过,还给把了脉,开了药方子。
姚大夫说,老太太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心事太重了,气脉瘀结,时间长了就要侵入内脏骨髓,加之人老体弱,便会生出各样病灶病相来。开出的草药方子,也仅是起个调理作用,关键是要老太太心情好起来。心情舒畅了,气脉贯通,病也就自然而然地好了。
但是,福生娘的心情哪里会好起来呢。随着天长日久地忧虑挂念,她的精神头儿愈来愈差。耳朵也背了许多。与她说话,得亮开嗓门儿大声说才行。她的眼睛里长上了一层灰茫茫的东西,看东西吃力得紧,就连饭量也渐次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