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而悲,他们走到衣人燧的身边,缓缓蹲了下来,没有说任何无力的劝解,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让他不至于一个人置身在这无边的凛冽之中。
悲从中来,卓展的眼圈也不争气地红了,他仰起头,长长一呼,试图收回眼眶里那湿湿咸咸的东西。
突然,就在仰头的时候,他的目光略过上面的墙角,登时便被一坨带颜色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什么?”
卓展霍然起身,飞快跑了过去,蹬墙而上,借力一手扯下了塞在墙角里的东西。
众人忙围过来看。
那是一沓布片,各种颜色都有,但都比较旧了,布也被磨得十分薄了,而且,上面全是干乌的血字。
卓展睁大眼睛,颤抖地一片一片展开。
有的一片上只是几个字,有的则是半句话,虽然残破不全,但就是这残缺不全的句子,就足以剜了人心了。
旁边的赤妘接过来,喃喃念着,浑身都在颤抖。
“我想回家……”
“阿妈护着我,脸被毁了……”
“今天我被割了舌头,再也不能说话了,我想死……”
“薇雪踢了那个兵一脚,脚被剁掉了……”
“兰儿受不了了,用石子划花了自己的脸,她被带走了,今天晚上没回来……”
“我疼……”
“今天挨了打,耳朵叫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听不见了……”
“梅姐说三日后出去洗身,想拉着我们逃跑,我不敢……”
“梅姐死了……”
“只剩两个指甲了……”
赤妘读着读着,早已泣不成声,最后干脆丢了布片,一头扎进卓展怀里,声泪俱下。
“他妈的,这是什么样的禽兽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壮子一脚踢散了那堆破布片,大骂着娘。
早已听得魂飞魄散的衣人燧忽地回过神来,颤抖地哽咽着:“不要,不要……”两个耙犁似的大手划拉着那被踢散的布片,小心翼翼地拢进怀里,心疼地掸着上面的灰。就像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孩一样,就像抱着他的女儿一样。
虽然他不知道写下这血书的人是谁,会不会是他的女儿,但他的女儿肯定也遭受过跟这个女孩一样的罪,还有他的妻,他的妾……一想到这里,他便浑身都抽搐起来,似有万蚁爬来,啃噬着他的血肉、钻着他的骨,令他生不如死。
段飞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巡视着四个墙角,慌忙地跑向每一个墙角,又进到里面的石室,大喊道:“卓展,这里有,这里也有!”
壮子见状也赶忙跑向其他的石室,帮忙去够那些塞进墙缝的布片布条。不一会儿,两人便抱着一大捧破布出来,抛到了地上。
散落的布片如同未曾盛放就枯败凋敝的花朵一般,虽狼狈地跌落,却仍让人能感受到那美丽的芬芳。
衣人燧疯狂地接着、抓着、嚎叫着,流得满脸都是的眼泪似乎还是太少了,少得不能浇灌这些花儿亡魂,甚至连短暂的温润都做不到。他是那么的无助、绝望、痛彻骨髓。
虽然从当初接到那箱兽皮开始,他就知道他们妻妾女儿们是在南火营死的,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来,因为他不敢,他怕自己来了,就想跟随她们一同没入那黑泥般的尘土里,死去、风化、腐烂,再不能为她们报仇雪恨。
卓展眉头深锁,忙乱地查看着这些布片和上面的字,又挨个石室去查看墙缝、墙角,双手紧握,沉默不语。
赤妘的眼泪早已决堤,她跟段越相拥而泣,感怀着这些跟她们差不多大,甚至可能比她们还小的女孩子,记录下的不堪血泪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段越呢喃抽泣着。
赤妘目光呆滞,她捋着段越的头发,冰冷道:“这就是奴隶啊,命贱如草芥的奴隶。一个行差踏错,寻常百姓就会沦为战争的奴隶。一旦成了奴隶,似乎这一生就注定悲惨不堪了,似乎连以前的人生也被否定了,好像从出生开始,就该成为奴隶一样。你们老家那边真好,没有奴隶,人人都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不像这里,多少人生而为奴,多少人灰飞烟灭,都是一瞬一息的事,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在意。”
“他娘娘个球!等咱们找到那个上将军青阳戟,你们谁都别拦我,我非要用我这双爪子把他撕碎不可!”壮子喘着粗气,破口大骂道。
“撕碎他都便宜他了,应该让他也做一做奴隶,尝尝被人奴役的滋味!”段飞气不打一处来,猛一跺脚,却脚下一软,差点崴到。
“段飞,抬脚!”卓展急匆匆走了过来,盯着段飞脚下的那块黑石转,焦急说道。
“啊?”段飞一愣,赶忙从那黑石砖上快步退了下来。
卓展弯身蹲下查看,用手指抠着那黑石砖的边沿,猛然抬起。
“有字!”段飞惊呼道,忙用手拂去石砖另一面的泥土。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我们都得死,黄泥坂,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