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敬吾,是日本棋圣。因此被称作山下敬吾棋圣。这个话似乎和没说一样,但对于陈冲来讲,区别很大。
棋盘左手边的小水牌上写的是“山下敬吾棋圣”,而右边的牌上写的是“名人虫二”。
很有趣……真的,很有趣……第一盘棋的时候陈冲根本没注意这个,而到了第二盘棋之前的时候,他才看到这些东西是怎么写的。
“虫二。”梁宰豪站在对局室外面看着硕大的水牌上名人虫二的红线和山下敬吾棋圣的名字连在一起,叹息不已,“名人虫二!这小兔崽子……”
陈冲这时候也觉得,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了。
但没办法,已经注册了。韩国棋院也是耍狠,趁他去夏威夷的时候专门派人跑到专利局去注册了虫二系列名称的知识产权,还很得意洋洋的告诉陈冲:“你放心,除了棋院授权和你之外,没人能用这个名字。”
于是,就是名人虫二在和山下敬吾棋圣比赛。这也是为什么那群学生堵在门口要专门问一句才去揪打他的原因了。
陈冲狼狈而逃,好在那帮学生也知道他是自己学校的前辈学长,再加上教授们的劝阻才没把事情闹大。
而且有王文达出面要求记者们手下留情,这件事情才没传出去。不过王总也把陈冲专门叫到了一边:“四天前的那个晚上,你干吗去了?”
“啊?”陈冲脸皮再厚也是满脸通红,“和语诗喝酒去了。”
“喝酒?”王文达的气势可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站在那上下扫两眼,就让陈冲开始出汗,“喝酒喝到床单子都快洗不出来了?”
陈冲张大了嘴巴“啊”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王文达突然笑了一下,刹那间冰冷的空气全部消失:“不过无所谓,只要是你情我愿,我也不管这个乱七八糟。”他拍了拍满头大汗的陈冲的肩膀,“我不是老封建。”
“不过她爹妈那边要你自己……算了,她爹妈估计也不会管。”王文达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安心比赛吧。”
陈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进了对局室。
“你干吗要在比赛之前说这个?”王语诗就躲在门背后听了个满耳朵,等陈冲走了就跳出来满脸通红的抓着王文达,“捣乱是吧?”
王文达哭笑不得:“捣乱?我给他捣乱干吗?不过我为了你终身幸福跟他谈这么多最后你就给我来个‘捣乱’二字,苍天无眼,情何以堪!”说到最后王文达双手高举仰望天空,似乎这时候要不下一场大雪就不能表达他的心情一样。
“少扯淡!”王语诗和她这个小叔叔没大没小惯了,忙不迭地按住他的嘴巴瞪眼,“你鬼叫什么?一点长辈的身份都没有。”
“那你倒是有点晚辈的觉悟好不好?”王文达一个转身给王语诗来了个后三角固定技,而王语诗立刻开始哇哇大叫:“走光了!走光了!”
她今天穿的是T恤,胳膊扬起来之后不管是从腋窝那里看进去还是从下面看进去,都是一片雪白……
研究室里今天多了不少第一轮被淘汰的人,这时候大多跑过来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倒吸冷气。
不多的还算镇定的,是梁宰豪李昌镐山田规三生这些成名的英雄,以及高尾绅路这种目不斜视的主儿。
“高尾?”王语诗看到本因坊秀绅,感到很惊讶,“你第一轮也输了?”
高尾绅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有问题么?”
“没有没有没有。”王语诗拉把椅子坐下,“你第一轮输给谁了?”
“钱语衡。”高尾绅路乜着眼睛看看她,“没想到夏天还没到来,你就如此清凉了……”
原来你也不是正人君子啊……谢赫差点笑出声来连连点头:“还是真空的好,马力大吸得多……干吗?我说吸尘器也不可以么?”
王语诗气的满脸通红,扭头找唐莉说话去了。谢赫则坐在高尾的身边:“说起来,你怎么输给钱语衡的?上次春兰杯你不还赢他了么?”
“我又不是只赢不输的,况且作为倡棋杯冠军,钱四段也是很厉害的。”高尾绅路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很叹息的,“他把先捞后洗的这一套算是玩精了。”
昨天的比赛结束之后,很多败阵的棋手连自己的棋谱还研究不过来,更遑论去琢磨别人是怎么输的,所以今天第二轮的比赛开始的半个小时之内,棋手们大多都在议论昨天的比赛,只是偶尔看一眼正在进行的8盘棋看有没有新手段的出现。
陈冲对山下敬吾的比赛,作为韩国名人和日本棋圣之间的战斗,还是受到不少人关注的。不过不管是专业棋手还是观战的棋迷们,大多认定了这盘棋陈冲的胜利只在早晚,除了一部分日本人之外——甚至包括很多的日本棋手都不看好国际比赛成绩一向羸弱的山下棋圣。
高尾绅路也不看好山下敬吾:“陈冲的力量之大在棋谱上是看不出的。一力降十会,山下棋圣的这盘棋很困难。”明月杯每年都在下血本,第一轮和第二轮的两个8盘棋都是请没参赛的一流棋手作解说,到了四分之一决赛之后更是让被淘汰的超一流们来现场直播,高尾就是山下对陈冲这盘的解说员。
陈耀烨对于陈冲的力量大小有深刻体会,同样不看好山下,因此对于这盘棋自然不大关心,歪着头问高尾:“钱语衡,到底是怎么干的?”
棋谱就在他面前,他却非要让当事人来说个究竟。高尾看了看刚开始对局10分钟才下了不到10手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和陈耀烨探讨昨天的对局:“我有些低估钱语衡捞实地的决心了。”他在电脑上把实战进程调出来摆,“尤其是右下这里,和他对张模样的时候这一手我吊的太虚了。”叹了口气,“然后就被打入了,最后输了两目半。”
“你干吗要和他对张模样呢?”陈耀烨看了看那手棋,“现在都是速度行棋,很少见这种模样大战了。”
“这不也是因为低估他捞实地的决心了么。”高尾枫摇头说,“再说了,许他钱语衡能大张旗鼓的左右大起模样,还不许我小小的吊一下么?”
这叫斗气势。不过围棋比赛就是这样,棋手们宁可稍稍的吃点亏也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人。
于是钱语衡有些大喜过望的先打入下边了。
“然后不管怎么杀,他都能跑出去。”应该说高尾后面下的已经非常好了,眼看事不可为立刻调转枪口开始抢占中央制高点,但钱语衡的官子功底又让陈耀烨赞叹了一次。这让高尾更郁闷了,“腾挪辗转的治孤小巧功夫,全世界没谁比他强了。”
“有这么厉害么?”陈耀烨在联赛里也和钱语衡交过手,“没发现啊。”
“反正,三个月以前藤原和他的那盘棋和我昨天跟他再下的这盘,很不一样。”本因坊秀绅把棋谱关掉看着正在进行的对局低声说,“很厉害,甚至……”
很有潜力。高尾绅路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不过就算再有潜力,一两年之内他也不会出头。
藤原和陈冲,才是至少未来最近3年的焦点吧?高尾把目光放在棋盘上,看着陈冲突击右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然后一脸苦相:但为什么我堂堂本因坊就连个四段都过不去呢?
右边是山下敬吾棋圣的根据地,下边黑棋虽然不在高位但也足以作为依托,而且布下的低中国流显然并不适合打入。
至少高尾和陈耀烨两个人就认为这里并不是好点。
但陈冲还是一头扎了进去,而且扳托点角之后,眼见的就无中生有一样生出来外边几个超级好点。
“他是在引诱山下杀角然后好弃子吧?”高尾绅路也不能不叹服陈冲这套一生二二生三的手段的确让人很无奈,“接着转到右上一镇展开攻击,抢到先手,然后再回到右边去镇一手大包围……最后右边星下的那个黑子无疾而终……好算计。”
陈耀烨笑出声来了:“不过山下棋圣,似乎很吃这一套,你看,”他指着山下的落子,“山下对于这种肘腋之患一向很小心啊。”
很多人都可以推理的出来,陈冲转换之后在外面就有了3个绝对的好点:一个是镇下边,一个是攻右上,还有是在左边大拆也可是绝对大场。
“陈冲的这一套都是建立在他后手活的基础上,山下棋圣未必舍得在自己的角上开个劫避免这些手段的存在。”陈耀烨笑嘻嘻地说,“况且就算打劫,名人虫二先生也能占到至少一个点。这种比赛,一个就够了。”
山下的计算力未必就比陈冲差多少,但日本那种本格而慢悠悠的棋风实在是不大适合这个时代,他看到了陈冲的手段,却忍了。
高尾叹息:“现在可不是忍的时候,等陈冲开始追杀右边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山下棋圣似乎就没动过要逃孤的心思,似是非是的在角上拦了一手,然后眼睁睁看着陈冲完成弃子在外边彻底的张开了模样。
“他不是很适合下中国流。”陈耀烨对此只能下这种论断,“中国流的精髓在于速度,他不舍得战斗行棋又慢,这种棋不输才见鬼了。”
陈耀烨和高尾绅路两个人做了一下简单的形势判断,然后高尾叹着气在网上说:“山下棋圣后面如果没有好的逆转手段,那贴不出目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了。”
陈冲不是很相信山下有手段逆转,因此在弃掉右下角一片之后,按照预定的计划先抢左边大场。
“陈冲下的很清醒。”高尾虽然正式比赛未必成绩很好,但眼光和水平绝对是一等一的,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现在左边极大,右边黑子如果逃出……啊?立下?”他看着山下敬吾右边的立下,眨了眨眼睛,“小陈,快摆变化!”
两个人细细的研究了一会儿,总算是看清楚了山下的用意何在:“陈冲张开网之前右边就没死透,看意思他是打算逃孤了。”
“不过这种单逃,有好处么?”陈耀烨也是治孤的专家,知道这种时候要是单方面逃孤那可真是无趣得很了,“可上下白棋并没有明显的弱点,他打算拖着哪块一起逃?”
“哪块都拖不动。”攻击右上的三枚白子已经是活型了,高尾绅路和陈耀烨都不认为山下能把那块拖走。
“那么,右下呢?”陈耀烨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那里是白棋的大模样,硬撞上去轻的鼻青脸肿重的粉身碎骨。
“下边也不是没有机会。”高尾绅路却有个小小的疑问,“不过还是单逃……山下棋圣就这么肯定他的实地够么?”
陈耀烨再一次数空之后,低声说:“实地肯定不够了。他这个时候逃孤干什么?我看不懂啊。难道是还有后手?”
高尾同样怀疑,可看看山下右边两子跳出开始一路奔出中央,又实在是看不出黑棋有什么好手段打破左边的白棋阵型。
“左边已经是很大了。”陈耀烨说的都叹息,“因为中央的逃龙,左边已经没有能打入的点了。整整一条大边啊,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这么完整的边空了,至少60目啊,山下两个大角加到一起都不够补这里的。上边白棋还有20目上下,下边在边空里陈冲还有个点的手段很严酷可以搜刮……我很怀疑,山下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也不是,也许他觉得现在目数基本持平,只要破掉中间白棋的成空潜力就好。”高尾点了点右下的大空,“后面官子还是有很多可以争取的地方。”
“官子有什么用,现在他已经贴不出目来了,大龙都快逃不出来了难道还要指望官子么?”陈耀烨冷笑,“就算他大龙活出来,可还是实地不够,就算陈冲官子真的很差,6目以上的差距他还想扳回来?他还拿不拿陈冲当职业棋手?”
高尾满脸的苦笑:“我怎么知道?山下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
山下敬吾棋圣,其实很没有信心。他在杀掉陈冲右下角的9个子之后就知道自己犯错了,但是杀九子的确是个后手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冲拿住左边。
他只有逃孤一条路了,如果右边再被杀盘面差距10目以上,再加上中国规则的超大贴目,他就可以直接认输了。
“有这么大的差距么?”金善雅坐在研究室里看着山下敬吾不顾一切的向外跑,觉得崔哲瀚的判断很奇怪,“如果山下落后这么多,那还跑大龙干什么?”
崔哲翰耸了耸肩:“跑大龙就是为了盘面落后不要超过10目,不过等大龙活出来,恐怕也要有五六目的差距了吧,而且还必须先手活,然后下去把下边那个毛病补上。”
高尾绅路同样的耸了耸肩:“陈冲应该会放大龙活,不过到时候算上贴目10目以上的差距。”他看看山下飞出中央寻劫,而陈冲一手跳连攻中央带守左边,终于放弃了,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行字,“山下这是在找投场了。白棋盘面超过10目,后面进程与胜负无关了。”
山下敬吾和陈冲的这盘棋,是最早结束的,不到三个小时仅仅143手,山下敬吾便投子认负了,甚至王文达走进对局室宣布午饭的时候看到山下在那和陈冲在棋盘上指指点点,还以为他们在聊天:“你们干吗呢?”
听小棋手说山下已经认输,王文达大吃一惊:“啊?”
山下羞惭无地,低着头不说话。
“但还是先吃饭去吧。”王文达不能拦着人家复盘,劝了一句之后,招呼其他棋手封盘。
对于陈冲一个上午就把山下击败,中国方面不屑一顾,韩国方面欢欣鼓舞,日本方面习惯性的唉声叹气一番之后对失败保持无视。
王语诗则钦佩的眼冒星光:“真厉害,好歹山下敬吾也是日本棋圣呢!”
“日本棋圣没这么厉害,很多日本真正厉害的人都被压在中层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上届八强自动晋级,估计这次未必能过第一轮。”陈冲这几天让洪文杓他们闹得吃了不少大补之物,虚火上升血热脾燥,于是中午只要了一碗白粥两碟咸菜外加两个茶鸡蛋,“日本围棋很了不起的,只是传统的力量太强大了。”他叹了口气吃一口咸菜,“一个传统力量太过强大的国家,总是会落后于时代的。”
“传统有什么不好?”王语诗不是精英也不是愤青,但对于传统的力量还是有些认识的,“咱们国家也很传统,但现在发展的还不是很好?”
“传统?”陈冲差点笑出声来,“咱们国家的传统一百年里被破坏了无数次,有一次更是连根拔起,还有什么传统么?”
王语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晃悠晃悠脑袋说:“下午干吗去?陪我去逛街好不好?”
“不去,下午还有7场比赛要继续呢。”陈冲回绝了这个建议之后,又要了一碗粥,“八强重新抽签,指不定对手是谁了,不好好看看怎么行。”
陈冲比较关心的,是藤原枫对钱语衡,以及苏羽对尹峻相的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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