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
月麟笑了,微蹲下身子,那猫就缩入了她怀里,蜷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眯起眼,看着气急败坏的枷楠。
“怎么能这样?这么久不见,居然理都不理我?”枷楠愤愤不平,伸手去摸白芍的脑袋,竟也学起了猫叫,“喵?喵喵,喵喵喵!”
白芍抬了抬头,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月麟给白芍顺着毛,道:“它是只流浪猫,小时候受过不少苦。当年我在颓丧之时遇到它,同命相怜,就把它留在了身边。养了十一年,都快成猫精了。”嬴玹这才看清猫的一只瞳孔是清澈透明的蓝色,另一只却泛着死鱼白,像是瞎了。
正在前庭收晒香料的丫鬟听到动静,一看是枷楠和月麟,欢喜地朝阁里叫道:“是阁主,阁主回来啦!阁主回来啦——”她跑上来接过行李,又按月麟的吩咐下去替嬴玹和祁钺收拾客房了。
嬴玹抬头望去,只见面前几幢阁楼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为首的一幢楼前悬挂“听香阁”三个篆书大字,苍劲有力,颇有些大家风范,落款却很简单,只有一个“兴”字。
月麟见他晓有兴致地看着那牌匾,便道:“那字是舍弟写的,马马虎虎,不登大雅。”
“字如其人,由此字可见令弟心胸,必是位大才。”嬴玹不吝夸奖,“他可在阁内?能否为玹引见?”
月麟不置可否地笑笑,“兴儿外出游学,尚未归来。”
嬴玹叹道:“玹有心求贤,却不得见,可惜可惜。”
月麟宛然一笑,“不急在这一时。将来有得是机会,月麟自会安排公子与他见面。”
嬴玹等人跟着月麟走入了阁内。月麟边走边介绍道:“前边是会客厅,后面那两间是制香室和炼香房,这边是藏香阁,再往前是藏书阁,所有的香方以及与香有关的古籍都收在这里边。”
走至尽头是一处高台,台上置有一方祭祀铜鼎。月麟与嬴玹沿青石阶梯步上,眼前豁然开朗,方知已到了会稽山的峰顶。从高台往下俯瞰,山川河流、会稽王城尽收眼底。
嬴玹赞道:“好景致!”
月麟走上前与他并立,问道:“公子站在此处,看到的是什么?”
嬴玹脱口答道:“天下。”
月麟平静面容里带着隐忍的伤痛,“每每站在此处,满眼看到的都是硝烟,战火,还有那些因战争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百姓……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操控着这个世界命运的永远是强者的野心。天下?为了少数强者的博弈,罔顾多数弱者生存权利的天下叫什么天下?月麟的心没有那么大,但是想想那些还在受苦的人们,就不能什么努力都不做……”那些人中,有多少是郧国的子民啊,又有多少人梦想着重回故国,却身不由己地死在异国他乡……
嬴玹动容,“求得和平的唯一方法,便是以战止戈。”他拉起月麟的手,另一手指向下方浩瀚山河,慨然道:“你信我,终有一天,我会让九州归于一统,使天下再无战乱,使民能安居,不忧衣食,使礼法肃然,赏罚有度,使吏治清明,案无冤假。”嬴玹说得激昂,那是他心中描绘已久的宏图,“我还想将来让九州各地的文字、度量衡、货币等等尽数统一,以方便各民族之间的商贸与往来。”
嬴玹并没有注意到月麟忽转阴沉的脸,月麟想将手挣开,却反被他握紧了。嬴玹凝神看着月麟,认真地道:“月麟,玹并非孟浪之辈,也绝非贪恋美色之人,只是与你相处这一个月以来,你的见解处处与玹不谋而合,见识气度也都令玹钦佩,玹不由心生倾慕。只盼将来天下大定之时,你能与我一同并肩赏这万里河山。”
月麟勉强笑了笑,道:“公子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吧……我手疼。”
嬴玹松了手,歉然道:“对不起,是我忘形了。月麟,玹刚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但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月麟背过身去,深吸口气道:“公子所言太过突然,月麟暂未想好如何回答。噢,客房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吧,公子今日也累了,不如早去歇息。”
嬴玹看着她,欲言又止,却终是点了点头,“那你也早些休息。”
看着枷楠领着嬴玹去客房了,月麟松了口气,神情却立马颓然了下来。“是我错了。”月麟以手扶额,喃喃道,“原以为他只是想夺得雍国王位,没想到,他的野心远比这大得多。”
冬青不安地道:“那我们怎么办?在他将来的规划里,是决计容不下郧国复国的。”
月麟靠着长廊坐下,忧思忡忡地道:“我原想着,我扶他登上王位之后,或可借兵夺回郧国城池;就算他不肯,我还能借他之手攻入安陆再借机生变;最不济我也能有办法拥兵割据。只要许雍两国对峙的局面不被打破,就会有郧国的生存空间。可如今……他要的是一统九州,这事就没那么好办了。”
冬青皱眉道:“阁主,你可思虑清楚,这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啊!再说,嬴玹这条路走不通,我们还能走老路……”
月麟看了看她,缓缓摇了摇头,道:“牺牲那人,你可舍得?”
冬青听言,咬了咬唇,默默地埋下头,将双手绞紧了。
月麟叹了口气,指尖从袖里夹出一小块罂粟果,放在手里摩挲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定般将它交到了冬青手上。“你把这个,和入安灵香之中吧。”月麟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锐利如刀:“有没有其他出路暂且不管,但嬴玹,绝不能留。”
是夜,嬴玹与祁钺房间的通风口分别燃上了一支香。待香燃尽后,一身夜行装的月麟在门口试探地叫了两声公子,见他无反应,便在舌下含下一颗醒香丸,轻巧地潜入房中,从手中抽出匕首,向他床头逼近。
嬴玹正在药效中沉睡,眼珠不安地转动,不知在做什么梦。月麟看着他的脸,将匕首比在了他的心脏上方。
她这双手,不是没有沾过血腥。
这十二年里,她直接或间接地害死过很多人,虽不是亲自动手,但看着那些人死去,她自认为心早已冻成冰块。她太感性,感性到看不得一个陌生百姓的眼泪;同时她又太理性,理性到总把公与私、理智与感情划分得很清楚。她绝不会为任何一人放弃自己要走的路,因为她的身上,背负着数十万条人命的血海深仇,更背负着仍然存活着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郧国子民们的将来。
只是……与她从前害死的那些人相比,嬴玹是无辜的。她这双手害死过贪官污吏,害死过豪强地霸,但嬴玹……他做错了什么吗?他只是恰巧挡在了她的路上而已,他甚至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将来还可能是个明君。
月麟抵在嬴玹胸口的匕首松了一寸,她在床沿坐下,犹豫不决地端详着他的脸。
嬴玹不知在睡梦里遇见了什么,翻转身,模糊不清地说了句梦话,声音很小,月麟却一抖擞站了起来。
她听见,他在喊她的名字。
“公子?”月麟小声地呼唤了句,嬴玹却只是继续睡着。月麟松了口气,心下却五味杂陈。
不能再犹豫,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月麟深吸口气,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冬青将安灵香交给月麟之后,心里就一直忐忑着,睡到半夜,忍不住爬起身来,掌灯到月麟房外敲门,月麟却已不在房中。
她在月麟房里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忽然有了动静,冬青将手中灯一晃,见果然是月麟,急急问道:“怎么样了?”
月麟看了看她,摇摇头,有些气喘地道:“快给我倒杯水。”
冬青忙递了杯水给她,月麟一口喝尽,连着咳嗽了几声,方道:“你拿纸笔来,我要亲笔给紫椴写封信。”
冬青疑惑道:“紫椴?阁主怎么忽然想起联系他来了?”
月麟叹了口气,道:“紫椴他一直以雅香斋主人的身份留在云梦为我收集郧国与许国的情报,但现在形势变了,我要他立刻北上,找机会成为许国的谋臣。一旦将来嬴玹成为雍王,以他的野心和才能,许国恐怕也会逐渐落于其后。许明王的身边得有一个给他出主意的人,无论是助他强国还是削弱,都必须时刻与雍国保持制衡,绝不能让一家独大,这样郧国复国才有希望。”
冬青听她此言,不由问道:“那嬴玹呢?阁主还是打算助他夺得王位么?”
月麟点点头,“现在的雍康王空耗国力,将来若是造成许国独大的局面,就更让人头疼了。”
冬青了解了,忙将笔墨取来。月麟略一思索,下笔速速将信写成了,装在锦囊里交给冬青。“务必着人亲自送到他手上。”
冬青应了,道:“阁主早些休息吧,明天暨阳公主和韩大人他们还要来拜访呢。”
月麟嗯了一声,“可巧不巧,居然能遇上韩君钦,也不枉我们当初特意绕了那么多远路去与姬双结识了。趁明日,我先探探司徒大人的口风,他这块若没问题,我们的计划成功几率就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