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一路风餐露宿,妇人早已受够了,指着男人骂骂咧咧:“乡中待的好好地,你乱说什么战乱将起,将我诳来这鸟不拉屎之地,一路走来哪有什么战乱。真是中了邪,信你这读书读傻了的......”
“细君,不是我诓骗你,是真的战乱将起。”男人不停劝说,想让妻子起身。
自天子削吴王豫章,会稽两郡的诏令下发,男人就预料到祸事来了,吴王刘濞素来骄横,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兵戈将起,祸乱已不远矣。
其当即收拾行囊,与妻子从吴县(苏州)老家逃来这南方边远之地,为的就是躲避将起的战乱。只因家贫无车马,两人徒行十数日才走到这富春县(杭州)。
在男人看来,富春依然危险,吴王若是胜了还好说,一路向西进军即可。一旦败军,溃兵四散而逃,这富春县极有可能被波及。
“吾不起,腹中饥饿,你去煮些粥来吃。”妇人发起脾气,不听劝说。
谁知男人一听此言,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妇人促起了眉头,一骨碌爬起来,就去扒男人的背篓。
男人躲着不让,但哪里是妇人的对手,被妇人揪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听得妇人翻找的哗啦声四起。
片刻后,妇人坐在地上,双手捶膝,嚎啕大哭。
“天杀的,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竟嫁了你这么个男人。半生吃糠咽菜我也认了,如今连仅剩的一点米都没了,你这是要饿死我呀。”妇人头发散乱,脸上灰土被泪水冲的七零八落,模样甚是狼狈。
妇人却顾不得这些,哭的甚是伤心。
“吾不是有意为之,是路上不小心弄丢了。”男人小声辩解。
“那釜呢?”妇人大骂。
“也不小心......”男人不敢抬头。
“不小心,不小心,你那一竹篓破书怎么不小心弄丢?”妇人大怒。
“这......这个不能不小心。”男人捡拾被妻子丢在地上的简册,细心清理,小声嘟囔。
“你......你这无能之人,气死我了。”男人那小心翼翼抱着简册的模样,让女人简直七窍生烟。
“细君消气,吾去为你打些水来喝。”
男人将背篓放远些,以防再被妻子丢了,这里面除祖传的《楚辞》,还有他抄来的《春秋》,皆是宝贝。
做完这些,男人拿起仅剩的一只陶碗,向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不多远,前面出现一条溪流,清澈透明,男人早已唇干舌燥,忙蹲下来用双手捧水饮之,口感甘爽,清凉沁骨。饱饮一番,一路来的疲惫都散去三分。
男人忙脱下衣衫浸湿,又舀了一碗水。
男人耐心服侍女人清理了面容,又喝了水,好不容易劝说女人消了气。
一位樵翁走过,男人忙行礼,问道:“敢问长者,此地何名?”
樵翁停下脚步,还礼说道:“下涯乡,富春县南偏远之地。”
“此地地势如何?”男人又问道。
“毗邻富春江,山势连绵,南与诸暨相接,间有一古渡。有人言说乃甚有名古人,曾于此渡逃脱了祸难去。”樵翁说道。
男人想了想,立刻想到了是哪位古人。
他看了眼妻子,不由沉思起来。妻子多半是不肯往前走了,且两人没了粮,也走不了,只能想办法先安顿下来,赚些米粮再说。
“敢问长者,此地谋生易否?”男人问道。
闻听要紧之事,妇人也不敢再撒泼,站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妇礼。樵翁打量两人一眼,料想应是逃难之人,也不知哪里又生了灾荒。
他笑道:“此地虽不富,但山上柴草是不缺的,若是勤快些,总能有些吃食。像老朽这般每日打上几担柴,也算能饱腹。”
“谢长者告知”男人赶紧带着妻子道谢。
老翁一笑,担着柴离去,歌声在山中回荡久远。
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
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
......
这一日过后,两人在山中搭了间蓬屋暂时安顿下来,每日间夫妻俩同到山上砍柴,挑到山下市场去卖,维持生计。
男人挑柴途中不忘背诵诗文,被人在背后笑他是个书痴,当作笑谈传来传去。惹得妻子难堪,劝他挑柴时不要嘴里念个不停,让人当笑柄。
男人也不在意,每日依然如是。
这日,男人挑着柴,于途中放声高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周围之人指指点点,更有孩童跟在身后,蹦蹦跳跳,鸭嘴学舌。
“朱翁子,朱翁子,身上破如蓑,砍柴不忘歌,身上破如蓑,砍柴不忘歌”
妻子难堪,感到羞愧,愤恨道:“汝若是再这般,我便与你和离。”
男人笑着宽慰道:“吾妻有所不知,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你苦了如此久,待我取富贵还报于你。”
不提还好,一提其妻更怒:“像你这般,终会饿死沟中,何能富贵!”
男人欲再说,其妻已埋头赶路,将他远远落在后面,路人的私语如影随从,让人逃无可逃。
男人一晒,复歌道:
“朱翁子,朱翁子,凄苦无依,背地乡离,不取富贵,何以生为?”
“朱翁子,朱翁子,腹中无食,身上无衣,不取富贵,何以生为?”
“朱翁子,朱翁子,妻欲和离,众人笑啼,不取富贵,何以生为?”
昔日渔父渡子胥,今有何人渡翁子。
......
“主君,前方就是洛阳了。”两骑飞奔中,杨延寿出声提醒。
洛阳,杨延寿犹记得这是主君向梁王辞行话语中,乡关所在,父母所葬之地。
杨玉颔首,马势不停,看样子并无打算停留。
但禁不住还是微微走神,目光往远处山中望去,愁绪不禁涌上心头。
“主君,仆有一事不解。”杨延寿有些犹豫说道。
“汝是想说,吾本可平安无事离开,为何多此一举,偏要弄巧脱离梁兵,以得罪于梁王,是否?”杨玉淡淡道。
“是”杨延寿迟疑点头。
“梁大非偶呀”杨玉叹气。
好半晌后,幽幽道:“梁王万般皆好,唯独有谋储之心。吾若不入长安,自无不可,任其胡作非为,与我何干?但既然有了入世之心,就不能不虑此,眼下或许无碍,他日必为天子所忌,与之交好,会遗大患。”
对于杨延寿,杨玉日后会有大用,就不能让他凡事稀里糊涂不明就里,故有意培养,说得甚是详细。
“所以,主君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与梁王脱离关系?”杨延寿明悟。
“然”杨玉点头,心中喃喃道:“怕就怕仅脱离关系恐还不够啊......”
“主君小心”
突然,杨延寿眼眸一凝,手腕翻转,弓箭已然在手,弦如满月,矢箭待发。
前方,当路在侧,
幽幽回眸,千回百转。
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车不方轨,马不并辔。
尹喜于此望紫气,孟尝君于此鸡鸣,老子于此着《老子》,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贾谊《过秦论》:“于是六国之士……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
一切说的都是这座函谷关。
站在方圆数里,高大巍峨的函谷关前,杨玉良久不语,身边驴骡拥挤,商贾旅人川流不息。
突然,杨玉问道:“欲思进,先虑退。此行,是否应先预留退路?”
一入了这长安,恐再难回头。
杨延寿懵懂点头。
杨玉喃喃自语:“那么我之退路在哪里?”
思考良久,杨玉挥手,意气风发道:“进关。”
“兀那老者,序列前行,不可插队。”谁知被守关吏当场呵斥。
杨玉气势一滞,表情讪讪,随即正色道:“记住吾这张脸,他日建功,封侯拜相必此人也。”
众人哄堂大笑,一时很是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