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阴有阳,有春夏有日夜, 归根结底, 轮回的根本其实是时间, 时间的流动让人世间的一切荣枯有序,起起落落又异彩纷呈。
许雅雯刚退休那会儿喜欢旅行, 满世界乱跑, 还会检查儿子女儿有没有给她的旅行照片点赞,等到了她不能再自己说走就走的年纪, vr技术已经红红火火,所以许女士开始玩vr实景当做旅行,终于把某位昼夜无休的无常从繁重的点赞任务中解放出来——毕竟vr不太好截图发朋友圈。
许女士到现在有三个遗憾,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第一, 这辈子也没买得起私人飞机想怎么飞就怎么飞;第二,儿子女儿都没能风光大办一场婚礼;第三,儿子的爱人……到现在也没有改过口。
叹气。
儿子男友哪都好,就是不喊妈。
去年全息技术已经全面上市,第一批设备是限量款,需要抢, 许雅雯随口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句感兴趣,第二天儿子和爱人就一起搬着一台设备来了,也不知道这俩人从哪抢的。
当时小谢笑眯眯地回答:“有个学生家里有门路,知道阿姨想要, 就给送过来了。”
完美极了,许女士当时想,要是喊的不是阿姨就更完美了。
再次叹气。
儿子和爱人现在都在大学里讲课,一个讲痕迹侦查,一个讲基础法医解剖,许女士每天看两个人站在一起都觉得十分违和——人家小谢当教授,一身漂亮的浅色西装,文质彬彬,走路都带书香,她儿子……硬把西装穿出007的既视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劫总统,横竖不像个教授。
许女士收回思绪,把全息头盔搁在架子上,感觉腰有点酸,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
墙角的智能机器人管家急忙走过来:“您需要——”
还没等它说完,许女士一挥手:“我啥也不要,你去看看厨房的鸡腿腌好了没。”
和大部分热爱几代同堂热热闹闹的传统老人不同,许雅雯一直欣赏独立自主,有自己的生活乐趣,当年她能在春联写但使龙城飞将在,老了也能把秦峰和秦淮一脚一个踹出门,中气十足地说:“外敌!自己玩去,我是那种需要天天有人端茶倒水的?都挤在我眼前找打呢?”
秦淮扶着门框:“妈,您这门槛是阴山吗?我和我哥简直就是‘胡马’,回家一次这么难。”
“你做的饭比智能管家差了十万八千里,我都怀疑你是外敌派来给本将投毒的!”秦妈这么说道,“要你何用。”
今天是许女士九十岁生日了,所以破例,今天的“外敌”可以到关内来打扰一下许女士的清静。
秦淮正在海岛过结婚周年,一早和她打过视频电话,而秦峰那边满课,应该会在晚上回来。
许女士掰手指——秦峰秦淮,也有六十多了啊。
差不多五点的时候,门铃响了。
智能管家正好把最后一盘菜摆上餐桌,许雅雯从沙发上站起来,急忙挪动脚步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一身白色的西装,怀中抱着一大束红玫瑰——许雅雯就喜欢红玫瑰,曾经无比嫌弃秦峰买的康乃馨,并坚称她不懂什么花语,只看造型,反正送花就得送红玫瑰。
谢祁连抱着那束玫瑰,笑容温和:“生日快乐。”
如今是夏城大学教授的谢祁连,除了岁月在眼角眉梢留下的痕迹之外,他的笑容还和二十几岁初见面的时候温暖和煦,鬓边的霜色并不显老,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带了纹路的白玉,那双眼睛,也还和许多年前一样,透过瞳孔,仿佛写满春风化雨、湖光秋色,倒映着月光般的风骨。
许雅雯看着他,从玫瑰花里折下一朵,插在谢祁连胸口的口袋里。
“谢谢。”谢祁连眼含笑意,随手把门关好。
“就你自己?秦峰那个老小子呢?”许雅雯问,“老不正经又去哪浪了?”
“……”谢祁连每次听许雅雯例行嫌弃秦峰,都会忍不住笑个不停,他柔声回答:“他现在不能来见您。”
许雅雯没有听出谢祁连这句话的异常,自顾自撇嘴说:“还在学校?都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还挺敬业,不管他,咱们娘俩吃!”
“好啊,我离好远就闻到了香味。”
“有你喜欢的蟹黄包哦!”许雅雯眯着眼睛,得意地说,“我给这款智能机器人下载了做饭插件,做的蟹黄包很厉害的。”
谢祁连被许雅雯拉到桌边坐下,满头银发的老人很快把他的饭碗塞得满满当当,她在秦峰四十岁之后就非常娴熟地把称呼换成了老秦头儿、老小子等等,但却从始至终,一直喊谢祁连小谢,哪怕现在坐在她旁边的谢祁连也是两鬓斑白。
这差别待遇,每次秦峰都唏嘘不已,算着谢祁连和他的真实年龄差,感叹自己不是亲生的。
月亮渐渐爬上天空,秦妈妈不知道怎么开始的,忽然讲起了秦峰小时候的事,谢祁连已经听她讲过,但这一次她说得格外细。
“他怎么还不回来?”
许雅雯慢慢靠在谢祁连肩上,感到一阵阵困倦。
谢祁连轻声说:“他现在不能见您。”
“嗯……”
许雅雯半闭着眼睛:“啊……吃饱了就困,死小子还在外头鬼混……还是你好啊……小谢……”
这么多年过去,她提过几次婚礼、改口的事儿,当时才刚刚允许同性结婚,秦峰说不想当典型分子被记者报道,于是这么多年也没有大办婚礼,所以一般随着婚礼仪式一起进行的改口,也就一拖再拖,许雅雯提过,不知为什么,谢祁连和秦峰都当听不见。
“你啊,到底为什么不肯改口……”许雅雯闭着眼睛,靠着谢祁连,忍不住带着点小小的幽怨,低声质疑。
谢祁连动作轻缓地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时间,笑着应道:“妈。”
许雅雯的嘴角扬起,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许雅雯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她即便年轻的时候开战斗机,但老了到底还是老了,九十岁还能跑能跳那要被当成老妖怪吓哭小朋友的。
随即她意识到,她已经寿终正寝了。
她站起身,看见了自己靠在餐椅软垫里、一脸做美梦表情的遗体——说来也奇怪,许雅雯很平静,死亡来临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自己的状态,也没什么惊慌失措或者刷新世界观的感觉。
和出生的婴儿一样,他们不需要被人讲解或告知“你现在活了”,死亡来临,死去的亡魂也不必被专门介绍“你现在死了”。
阴阳有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但下一秒,她回过头,惊愕地看见了那个一身白衣的青年。
青年着一身白色长衣,袖口与领口绣着银色的云纹和竹叶,衣摆散做缥缈白纱与雾气,黑缎柔软的长发从脸颊边披到肩上,又一路流淌到腰间。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许雅雯错愕地看了半天——
——这不是年轻回去的小谢吗?
“你——”
谢祁连的笑容一如既往,他伸出手:“时间到了,我们走吧,路上花开得正是时候。”
青年的头顶带着一顶帽子,上面写了四个字——阴阳守序。
她没问是什么路,因为好像挺明显的。
许雅雯看着他依旧温和的笑容,也笑了一下,把手递过去,仿佛只是儿子的爱人邀请她吃完饭下楼散步消食。
她刚一把手递过去,眼前的景色就变了。他们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路边是大片大片郁金香花田,沿路两侧是许雅雯最喜欢的红玫瑰。
“这也太好看了!”许雅雯摸摸口袋,“可惜没带手机。”
谢祁连从袖子里摸出手机:“我带了,我帮您拍?”
“好啊!”许雅雯高高兴兴开始摆造型,这时候她意识到——她不再是九十岁的掉渣老太太,而是三十余岁的妙龄女郎。
他们一路走一路拍,许雅雯...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