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薛崇训还从容应答,听到这句有些坐不住了,惊讶地抬头看着她的脸,发现她的眼睛里露出了那日在麟德殿的一间屋子避难时的目光,几乎一模一样,同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同一种神情。
高氏饶有兴致地看着薛崇训的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只是觉得与你商量事情很好……这也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么?”
“臣不敢。”薛崇训忙道。
“你也开始作戏了。”
过得片刻她用薛崇训刚才那种口气缓缓说道,“这里并无外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当我是好友就行,无甚要紧的。”
薛崇训能感觉到高氏的态度和口气的改变,心下倒是有些担忧,想来高氏往常那种谨慎端正的处事态度更加靠得住。他忙提醒道:“事关社稷,有些事比较严重,臣请太后慎重考虑。”
就在这时鱼立本躬身道:“奴婢忽然想起有点急事,去去很快就回来侍候娘娘。”
起先高氏已经屏退了宫女,要是鱼立本也走了,这殿中不就剩孤男寡女?薛崇训心下觉得这事儿可能会有麻烦,也急忙说道:“户部那边也有些事要我去处理,我也要告辞了,听政之事太后考虑好后下旨便是。”
在男女之事上他自然无甚压力,不过当此关头实在不想因为个人私欲去影响大局。相比之下,他更希望高氏是一个合格的盟友,合作谋事然后利益共享。
“薛崇训!”高氏忽然有些生气地直呼其名。
不过她的身份来说直呼其名也不算什么,薛崇训倒是不怎么在意,便站在凳子旁边抱拳听着。
她沉默了片刻,却从容道:“既然如此便不留晋王了,有事再召你进宫商议。”
“是。”薛崇训拜别高氏,和鱼立本一同从大殿上走出去。
两人出了承香殿,薛崇训转头看了一眼鱼立本道:“鱼公公有什么要说的?”
“什么,说什么?”鱼立本一脸茫然。
薛崇训笑了笑,抱拳道:“那我先行一步,去户部瞧瞧。”
今日朝里发生的事虽然没有闹得轰轰烈烈,但对于众人来说却算大事了,各自在私底下都有一番想法。程千里回府之后把事儿和心腹幕僚和亲戚一说,立刻就引起了几个人的重视。
他身边最信任的两个幕友,一个在工部任职,一个在中书省做他的副手,都是跟了许久的人;还有一个李奕是他最宠爱女人的亲兄弟,是个武将。他们跟着程千里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太后要垂帘听政幕僚们反倒不怎么在意,皇权旁落从中宗时就比较严重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在意的反而是两个宰相要辞职的事,特别领头宰相陆象先要离职。
李奕建议程千里多和薛崇训来往,通过程婷让两家关系更一步,设法取代陆象先的位置。
一个幕僚却提出异议,张说与一向程公不和,资历威望也比较高,恐怕不会甘心让程公坐上那个位置。
李奕不以为然道:“话虽如此,可你们别忘了张说多年前做过李三郎的老师,景云大事后才投到太平公主门下。他资历虽老,但资历不仅没用反而对他不利;而咱们虽然后入庙堂,却是站位明确,更靠得住。”
另一个幕僚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认为政局未稳祸福难料,不应该冒进。
三人的主张都说不到一块儿,回顾程千里时,只见他正闭目养神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李奕问道:“您怎么看此事?”
程千里撸了一把下巴的胡须,摇摇头淡然道:“不必多虑,老夫出将为相,在朝里就算什么也不干,对边关将士也是一种稳定。既然什么也不干照样坐得稳,为什么非要和人争得头破血流?”
“可是程公,张说那老小子……”
程千里抬起手制止了幕僚,说道:“此时上位并不一定是好事,就让张相公以右相主持政事堂也并无不可,他在朝里那么多年,而老夫以往在西域陇右一向听命于兵部调令,此时居于人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李奕有些愤愤道:“此人心胸狭窄,处处与程公过意不去,生怕压了他一头,看着就来气!”
程千里笑了笑,指着窗户道:“不能只看面前的事物,要把目光看远一些,看出去满园春色。”
他放下手里茶杯,淡定地看着窗外的花草树木,沉吟道,“但愿薛郎也能看远一些,天下不只大明宫那么大点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