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倘若被人发现她在《女识》方面的水准还不如一个梅堂的小孩子,肯定会被人耻笑的吧?而松堂的那一位,也会放弃自己吧?
徐夜只觉得有一根绳子在脖子上越勒越紧,却不知道绳子的另一端是在别人手里,还是自己手里。
“去看看吧?”孙文英说:“反正也没事,我正好想去亭子坐坐呢。”
徐夜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徐夜和孙文英来到湖心亭的时候,游灵灵已经去梅堂上课了,沈娡还留在那儿眺望湖面。徐夜根据小崇拜者的描述形容确认了沈娡就是陪伴游灵灵的人,笑着主动上前打招呼:“妹妹也在这儿看风景么?”
沈娡面容显嫩,又是个面生的,徐夜早把苑内竹,松堂那些前辈的脸记了个滚熟,便判断这是个兰堂的学生,故而唤她妹妹。
论年龄来说这声妹妹倒也没错,可是玲珑苑松堂之人一向别有尊敬,无论年长年幼,其他堂的人都应该恭恭敬敬叫一声前辈的,徐夜此称便有些不当了。
“是呢。”沈娡对其一笑,随即扭头继续专心致志欣赏着。
徐夜丝毫不以为杵,与孙文英在沈娡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话,基本上都是徐夜问,沈娡答,谈话十分干瘪无趣,徐夜坐了一会儿后就和孙文英走了。
“一个木头美人罢了。”徐夜说:“空有一副好皮囊,说话却是不着边际,轻飘无味,不用管她。”
“是新来的么?怎么之前没见过,按理说这样漂亮的人,咱们不可能注意不到呀。”
“应该是吧,不然也不会做出那等忌讳之事,过几天她便会明白了。”
“可怜的孩子,估计这会儿正在为有了说话的人欢呼雀跃呢。”孙文英想了想,又说:“我看这人古怪无礼,不能按照常理断之,说不定还真不管不顾,死了心要和游灵灵做朋友?”
徐夜轻轻一笑:“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看看她们之间的友谊,到底有多可靠了。”
时隔一年回到松堂,沈娡并没有多大感慨。除去中举离开的几位同窗,其他人基本没变,毕竟没有人能彪悍如她,打破记录在一年内悄无声息地进入松堂的,故而这一年的丧期仿佛只是过去了一日般。
钟芮迟和沈乐照例不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沈娡身后响起。
“你回来啦?”张书盈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走走,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好。”沈娡笑。
张书盈自打成了钟芮迟爪牙后,行事越发狠辣,比原先更令人闻风丧胆。根本不用她刻意清场,凡是她所到之处,瞬间空无一人,人比走水还溜得快。
“我和你说,你不在的时候,咱们苑钻进俩只幺蛾子,还是大只的。”张书盈也不等沈娡放下茶杯,快言快语道:“尤其那个叫徐夜的,仗着自己外祖母是前任苑主,到处虚情假意博名声,那做作得,看得我这种人都想吐。”
“她叫徐夜啊。”
“是啊,还有她身边那个叫孙文英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俗话说物以类聚嘛。”
沈娡敬佩地看着张书盈,觉得此人一年不见,脸皮和心理素质越发长进了。
“别拿这眼神看着我,我做事虽然不留余地恶名远扬,却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
“那,这个叫徐夜的,怎么犯着你了?”
“我看她不顺眼,她便是有意气我,犯着我了。”张书盈理直气壮。
“你接着说。”沈娡觉得自己刚才就不该多此一问。
张书盈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么,李轻容过不久就要离开玲珑苑了。”
“为什么?”
“她去年参加了闺阁科举,虽然成绩不尽人意,一手好字却得了宫中贵人的青睐,特聘为甘泉宫女书,位同女史,不日便要前去赴任了。她这一走,三席位置便空出一个来。原先她怕麻烦,每每弃权议事,故而程依一直受制于钟姐姐,如今两边的人都虎视眈眈那个位置呢。”张书盈别有深意地添了一句:“你这次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钟姐姐了。”
沈娡点点头,想明白了一件事:“看来,程依是有心捧徐夜代替李轻容么?”
“是啊,她那边面面俱全,能上台面的人太少,不然也不会去扶一个菊堂的新人。话又说回来,那个徐夜也只是吃亏在入苑晚,熬一段时间的资历,恐怕还真是个可怕的对手呢。”
“依我看,这个叫徐夜的,未必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何出此言?”
“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也太过在乎外界看法,时间长了总会被人看穿底细。”
张书盈狐疑道:“你不是今天才回来,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么?怎么说的和跟她很熟一样?”
“有过一面之缘。”沈娡说:“并且我有预感,过不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真的吗?”张书盈感觉浑身的血都要滚热了:“那到时候一定要派人告诉我,我去看热闹。”
“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嘻嘻。”
沈娡和张书盈闲聊了一会儿后便各自散了。沈娡正准备去白夫人那里问安兼报道,忽然碰到了李轻容。俩人关系一向清淡如水,李轻容对着沈娡点点头,沈娡也回了一礼。
“回来啦。”李轻容轻松随意道:“你上次离开,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呢。”
沈娡有些纳罕,但是对方主动开口,她不便自顾自离开,住了脚含笑道:“何德何能,让李姐姐挂念了。”
“是呀,挂念得紧呢。”李轻容笑道:“只可惜你才回来,我便要走了。”
“我辗转听说过,恭喜姐姐。”沈娡不讨厌李轻容为人做派,这句道贺乃是真情实意:“姐姐文采人物,必会步步高升,光耀门楣。”
“借你吉言。实际上,我叫住你,是想和你说一件事。”李轻容说:“昨天承蒙贤安夫人和白夫人赏脸,摆宴恭贺我就职一事,席间白夫人忽然问了我一句话:‘你觉得,在你走后,有谁能担任你现在的职位?’我不假思索,脱口便推荐了妹妹你。”
沈娡一愣。
“可是贤安夫人默然不语,白夫人说,妹妹你虽然优秀,还缺些火候,问我可有其他推荐之人。我实在想不到,便随口扯了菊堂的徐夜——其他人我都不熟悉,而这位最近一直过于活跃,想不知道名字都难。本以为不过关,岂料两位老夫人皆是交口称赞。”
沈娡低声说:“谢谢姐姐。”
“不用谢我,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李轻容微微叹息:“这两年的开春行御靠的是谁,稍微有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自从……两位老夫人,她们对不住你啊。”
“姐姐一向不涉苑内事,肯提名我,已是万分感激。至于苑主和白夫人认可徐夜,我也能理解,毕竟她是前任苑主之后,名正言顺嘛。我虽接连蒙贵人错爱,身份毕竟尴尬,如何服众呢。”
“身份尴尬?如果你是指你母亲的事,”李轻容笑:“这根本不算什么,你可知道,良馥夫人的父母双亲,皆是贱民?”
沈娡吃了一惊:“那就是说……”
“是的,可是她还是凭借自己的才干能力走到了多少名门贵女走不到的地方。所以,你也不要一直耿耿于怀无法更改之事,尽力而为便好。”
沈娡对自己贱民血统一事其实压根不怎么在乎,但此刻却有些心中微暖,点了点头。
李轻容恢复了往日慢吞吞优哉游哉的神情:“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将来宫中见咯。”
“借你吉言。”沈娡绽开笑容。
沈娡将李轻容告诉她的全部转述给了钟芮迟,钟芮迟面色略凝,沉吟许久。
“依我看,这应该是贤安夫人的意思。贤安夫人当年仰慕崇敬良馥夫人,乃是众所周知之事,故而此举也不是不能理解。”钟芮迟忽的一笑:“不过,这事也并非毫无转机。”
“苑主和白夫人内定的人选,难道还会变更么?”
钟芮迟笑得更开怀了:“只是苑主内定,如果白夫人对此事毫无异议,她为何会公然询问李轻容,泄露天机呢?”
沈娡恍然状:“姐姐的意思是,白夫人是有意为之?”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好过毫无所觉。既然不能强迫苑主选择你,便只有逼她不能选择徐夜。”钟芮迟说:“你该明白,接下来如何做了吧?”
沈娡说:“徐夜这人擅于经营,如今在苑内声望不低,恐怕轻易难以扭转。”
钟芮迟摇摇头:“你错了,一个人倘若做了一千件坏事,一旦做了一件好事,就会被人认为是良心未泯,本性善良;若一个人做了一千件好事,却做了一件坏事被人发现,那就是虚伪狡诈,之前都是无用功了。声望这种事虽不完全相同,道理却是一样的——一桶污水里面滴一滴清水不会有什么改变,但一桶清水若是混入了一滴污水,便整桶都废了。”
“姐姐说的是,受教了。”
“我一向很看好你。”钟芮迟拍了拍沈娡的肩膀:“在苑里这么些年,我也是有些疲累了,再加上年龄渐长,家中不欲我在此长期羁留下去。你跟着我磨练些时候,将来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玲珑苑史上留下重重一笔呢。”
沈娡脸红了,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