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勃勃地用扇子扑萤火虫玩儿,那无忧无虑的神情让太子忽地心中一软。
“你何时离开京都?”
“几天后吧。”沈娡把扑到的萤火虫小心地包在手帕里,笑靥如花:“我要把这些小家伙也带回去,好歹也是入京一躺。”
“那个有什么好带的。”太子噗的笑了,忽然把一个冰冷的小东西放在沈娡手心,语气很轻松:“这个你自己收起来,仔细不要弄丢,回到家中后,把它给你父亲看一眼就行了。”
沈娡疑惑地低头一看,只见是一个极其精巧的玉雕小鱼,鱼尾处有一个小孔,应该是用丝线串了戴着的,便谢过了太子。
不知不觉中散会的时间到了,太子有些依依不舍,但总不能不放沈娡回去。正好新学会了撑船,有觉得很有意思,他便坚持着亲自送沈娡回去。这闻所未闻的纡尊降贵举动又惹得瞧见之人一片议论纷纷,说不得多少美人儿银牙暗咬。
沈乐等人提前得了消息,早就整整齐齐在岸上跪着迎接,沈薇也赫然在列。不过她却没能得到额外的青睐,太子从头到尾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给她的赏赐也和其他人一模一样。沈乐心中暗爽,面上却若无其事,姐妹俩表情相仿,心思就差得远了。
沈娡得到的赏赐前所未有的厚重,除去常见的陪侍御船者的玉如意和锦缎衣料,太子还额外给了沈娡许多宫制的有趣玩意,譬如闺房内夹核桃等硬皮果子专用的小金钳,装香粉和粉扑的鎏金点翠八角盒,别在领襟上的宝石花针……见她在船上吃喝得欢,御制点心也赏了几大盒子,酒坛子用金色的缎带包起来一并堆着,看着和办嫁妆一样。内侍尖着嗓子一色色报过名时,沈乐有点好笑,然而口内自是不言其他,只随大众谢恩云云。
要说这几天国公府里最高兴的人,非沈襄莫属。
沈娡在泛舟会上的风光使得她也连带着炙手可热起来,以前不屑于和她们打交道有脸面的小姐们如今也会偶尔来串串门,叫她一声妹妹;更不提这些小姐们都是有钱的主,来的时候从不空手,捎带着送了她不少好东西。
这些玩意儿在她们看来不算什么,却着实震住了沈襄。在清水郡锦衣玉食又怎样,家中金银的边都啃不到,一纸一草都是按着数领,不会缺亦不会多,自己用刚刚好,很难攒下私房。京都沈府的小姐出手如此阔绰,对比着自己的寒碜,越发加刺激了她心中埋藏的那个念头。
相比之下,沈蓉等人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整日面上乌云密布,一点小事都要大发雷霆,可苦了身边的丫鬟们,白白做了好多次出气筒。沈虹沈芳平时做低伏小惯了,又懂得人前留一线,当着面还能做做样子,而霸道惯了的沈蓉连心平气和地看沈娡俩人一眼都办不到。
她克制着自己,称病尽量不出门,因为怕自己按捺不住上去掌掴沈娡那小人得志的脸。
这日沈蓉又在房间里发火,把东西掼了一地,又掐新买丫鬟的胳膊,直掐得那个小姑娘哭出了声惊动了殷夫人,在外头看了个尽。沈蓉发泄完毕后,一转脸惊悚地发觉素日严厉的母亲站在门口用冷冷的眼神盯着自己,那可怕的注视顿时让她的火都消了个干净,一阵心虚从脚底直冲到脑袋。
“十几年的教导,就教出了你这样一个沉不住气丢人现眼的女儿?”殷夫人的语气并不凶,却把沈蓉说得哭了起来:“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溺死!”
“娘,去见爷爷的明明该是我,为什么让老三那个贱种抢了先!”
话音刚落,殷夫人就毫不犹豫地扇了沈蓉一掌,那狠脆的耳光把沈蓉彻底噤住了,抚着脸张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直勾勾看着殷夫人。
“老三是你父亲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你这样轻贱她,亦是在自轻自贱!”殷夫人的目光十分冷峻,像万年不融化的冰峰:“无论她风光或者落魄,只要她守住了姐妹的礼仪和分寸,你就必须拿出长姐的友爱和从容相待,这才是我鹤川殷氏的气派。你和老二老四成天混在一起,好的没学到,鹿氏的小家子气倒是学了个十足十,长此以往,你只怕会落得比她们还不堪!看来,我得考虑让你们分开住了。”
樨清园这边鸡飞狗跳,其他各房人暗自议论掂量,全府上下只有一个地方特别淡定。
沈令年纪虽大,却一直不肯搬到清静的后厢去,依旧住在北边儿的正堂里。为显庄重气派,正堂修建得极为高深,夏天凉飕飕,冬天特别地冷,屋内所用炭火比别处要多几倍。老国公一生以克己出名,尽管府内别处花团锦簇,自己屋里却是布置得很朴素,近乎纸窗木榻,即便是很贵重的摆设,外表也必定是乌黑一团,看着如当铺里拖来的旧货一般。
他的身材很高大,脸也是胖圆赤红的,掺了白丝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胡须修剪得极顺长,细溜溜地搭在他的深色缎袍前襟上。
沈薇捧了茶盘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她见爷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放了心,亲热地唤了爷爷一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沈令点点头,有些含糊不清地问:“我听说,那天,老四家的一个女儿去搅了局?”
沈薇说:“也没什么,就是惹得章政公主不怎么高兴,太子倒是很喜欢。”
沈令呵呵一笑,把口里的枣核吐到茶盘里去:“太子风流成性,喜欢的女子多了去了,有几个是长久的?得罪那位公主的能有几个,下场又如何?老四一向老实,他家的夫人也是几锥子扎不出声儿的,偏偏教出了这样的女儿,真不知是哪辈子的孽缘,少不得还要我收场。你很好,只可惜太子不识眼色,为他挑好的名门贵女不要,尽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家里这些人也都蠢,乱哄哄地凑热闹。”
沈薇好奇地问:“太子并不蠢,为何一直装糊涂不肯顺陛下的意?”
沈令没有当即回话,半晌才说:“你怎么就知道他不蠢!”
祖孙两人笑骂了一阵后,就有几个老仆端上饭菜来。沈令一向不习惯别人伺候,沈薇站在他身旁替他盛饭夹菜,动作中满是熟稔和灵巧。老人家牙口不好,偏又喜欢吃略硬的春玉米煮的饭,沈薇便贴心地拿笋汤泡软了,又在菜檻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上一溜亲手制的酱渍椒,沈令就着这个椒呼噜噜地扒下三碗,又喝过一碗茶,其他菜肴看都不看,安安顿顿地靠在太师椅上,享受着沈薇不轻不重的锤肩。
“你也不用急。”沈令说:“晚上我让那丫头过来请安,且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再一顿撅出去。不过是个泛舟会,又不是采选,即便是采选也得要过一遍圣目呢。我不和小孩子计较,只管教管教。”
沈薇抿嘴微笑。
服侍沈令午睡下后,她回到侧厅里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对着一桌冰冷丰盛的饭菜发呆。沈令算是节俭的了,午饭份例还是有八菜两汤四小碟,以及两味糕点,粥饭和茶另备,实际上每次他所动的就一两样,剩下的归沈薇吃,沈薇吃剩下的再分给自己的婢女和仆从,一道道过下去。
沈薇的贴身丫鬟碧泉也曾建议过让她把这些饭菜热一热再吃,可是沈薇没同意,坚持吃冷的。
吃几天热饭,恐怕就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她想。
沈薇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鹡鸰蛋放入口内,木然地慢慢嚼着。蛋嫩而鲜,但她品不出滋味,很快就停了筷子,叫碧泉她们都拿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