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婚夫家里,把他抓了起来……所以……”
“哦,我明白了!”严八姐哈哈笑道,“你是想和情郎私奔。现在要我帮你救情郎,是也不是?”
白羽音娇羞的一笑:“大侠肯不肯帮我呢?”
严八姐挠了挠头: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帮这小姑娘救个情郎,不过是举手之劳吧。当下点了点头:“你带路吧。”
白羽音欢天喜地:“多谢大侠!”便引了严八姐往康王府来。
她带着严八姐来到了康王府僻静的后巷,指了指院墙,道:“那边是花园,穿过月门就到了私牢,有不少士兵守卫。大侠只消帮我打到那些守卫,我就可以救帆哥哥出来了。”
严八姐点点头,一托白羽音的手肘,两人就轻轻巧巧的越过了围墙。初冬的花园萧索寂静,不见巡夜的士兵。白羽音行走自己家中显然熟门熟路,严八姐也没怀疑。不多时,就到了白羽音所说的那月门。方才看见里面有亮光。
白羽音“嘘”了一声:“就这里啦,大侠你一定要把所有的守卫全都打倒。”
严八姐飞快的探头一看,那月门里有一间房子,外头不过才五六个看守。“这有何难?”他轻轻一纵,跟着出拳如流星,眨眼的功夫,士兵就全都被打晕在地。白羽音既惊讶又开心:“大侠,你真是太厉害了!”
“少说废话。”严八姐道,“看样子这里面是有锁的,还不止一把呢,我帮你劈开了吧。”
白羽音点头:“大侠,你的恩情,我来世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
“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学来的套话倒很多。”严八姐说着,已经一拳打破了正门,走进房内,见到还有一扇门,也就一掌劈开。但是看内中只有几个箱子,并不见关着什么人。“小姑娘,牢房在哪里?”
他才转身问,就听到背后有人道:“什么人?咦,郡主,怎么是你?”接着是白羽音的声音:“可不是我!帆哥哥,这下咱俩可以远走高飞了。”那被称为“帆哥哥”的男人道:“郡主,你说什么呀?”白羽音道:“外公的财宝,已经到手了。”男人道:“怎么弄到的?不是想到新年大家喝醉的时候才动手么?你怎么一个人打倒这些守卫?”白羽音嘻嘻笑道:“显然不是我打倒的,是我找了个打手。他连里头的门都替我们开好了呢!外公故意把金库建成这不起眼的样子,可想不到我会来打劫他,嘿嘿!”
严八姐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小丫头耍了——她根本不是要救情郎,而是要打劫一批财宝好和情郎私奔。严八姐怎不火冒三丈,大步冲了出来:“你这死丫头!”
白羽音却笑嘻嘻:“大侠,多谢了。反正里面财宝很多。你的恩情,我结草衔环报答不了,你就随便拿点儿珠宝玉器也够你花一辈子了。”
“混帐!”严八姐想要教训教训这个臭丫头,但是又下不了手打小姑娘,因而骂道,“你不仅不知羞耻和人私通,还打劫自己家的金库。你爹娘在哪里?我抓了你去,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你!”说时,伸出大掌要来捉白羽音。
不过白羽音嘻嘻笑着躲开了:“我爹娘忙得很,才没功夫管我。这里只有我外公,不过他老人家最喜欢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信。你捉了我去,我就告诉他你偷窃他的珠宝又挟持我打算逃走,正好被帆哥哥撞见——你刚才在景康侯府也大闹了一番,景康侯和他弟弟一定会作证你不是好人。到时候你就有一百八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严八姐万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不仅谎话连篇,还坏点子层出不穷。他有心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坏丫头一顿,但想到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他当日愤然离去之后,回到了菱花胡同,隔日公孙天成就来拜访,苦苦请求他监视景康侯府邸,又说关乎教会安危云云,他便接受了这个任务。如今既然被发现,应当第一时间回去报告公孙天成才是。本来已经被白羽音耽误了时辰,倘若再纠缠不清,岂不误了大事?当下叉腰瞪眼道:“臭丫头,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左右是你自己爹娘不积德,才生出你这样的孽障。我懒得管你们的家务事!”说罢,飞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后面白羽音还笑:“我爹娘就是不积德,如何?大叔你可要好好积德,省得将来生的孩子像你一样笨!”又招呼那“帆哥哥”道:“还不快拿了东西走!”“可是,城门关了,走到哪里去?”“笨,不是有那个……”
严八姐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姑娘真是坏到家了,回头她爹娘发现她做的好事,不知作何感想。至于她那个外公,说不定会被她当场气死!想我严八姐纵横江湖,居然被这个小丫头骗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我简直要成为天下的笑柄!
如此一行想,一行疾奔,终于到了公孙天成的宅邸。
在门口就见到有一驾车停着,程亦风正从里面走出来——原来他公务方才结束,有些问题要来请教公孙天成。他并不知公孙天成的种种计划,是以看到了严八姐还十分奇怪:“严帮主?”可是才招呼了这一句,就差点儿跟一条黑影撞个满怀。定睛看时,原来是魏进,满头大汗,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程亦风忙问:“出什么事了?”
魏进道:“可不得了了!状元郎带了康王府和顺天府的好多人把菱花胡同宅子给抄了!”
“怎么会这样?”程亦风惊得差点儿没跌倒,严八姐则是几乎蹦起三丈高:“为什么?”
魏进道:“状元郎说菱花胡同有邪教聚集,而且他们绑架了康王爷的外孙女霏雪郡主。不过他们搜遍了那宅院也没见到郡主的影子,就把所有人都抓回顺天府去审问了。”
“郡主?”严八姐前后一联系,方才恍然大悟是白羽音这个小祸害,不由大怒:当然不会有那个狗屁郡主的影子啦!她偷了她外公一大堆珠宝,跟情郎私奔了!袁哲霖正好把这些全都赖到了我头上。他娘的!如此暗骂着,心里更后悔:刚才要是拎着那臭丫头的后颈将他抓了回来,就不会让人有机可乘,牵连了教会。
程亦风并不知还有这许多曲折,只是关切:“那符小姐呢?符小姐有没有被一起抓去?”
魏进摇头道:“当时人多,又混乱,看不清楚。好像没见到符小姐。只看到那些仿佛是大麻风的人,都被当场斩首了。”
“娘的!”严八姐怒斥,“我去看个清楚!要是符小姐真被抓了,我就……”他后面其实说的是“我就砸烂了顺天府和狗屁康王府,且把那*荡妇小郡主的事情都说出来!”不过,他说完时,早就跑远了,程亦风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况程大人自己也已经转身重又跳上了马车——倘若符雅今天还没有上菱花胡同去,最紧要就是拦住她,省得她自投罗网。他招呼车夫:“走,上符家去。”又吩咐魏进:“你火速把情况告诉公孙先生,看他有何对策!”
就这样火急火燎的来到了符家,门子一来应门,程亦风劈头就问:“你们小姐在么?”见对方点了点头,他也就不要通报,大步朝里面冲。这可没把门子吓个半死。其实程亦风之前来过符府几次,因为避忌这是一个单身孤女所居之地,怕引来闲言闲语,都是只在门口,从不跨过门槛,今天这样不请自来又直向里面闯,哪里像是来救人的,竟像是来寻仇的!是以门子就跟在后面追:“程大人!程大人!”
符雅的父亲生前虽是侍郎,但常年奔波在外,为官又清廉,所以府邸不仅严格按照品秩的规定来修建,连内中的装璜都十分简朴,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奇花异木,若不是房里还有灯光,简直像是才建好没人住的毛坯房。
程亦风直跑进那亮灯的房间里去,果然就见到符雅了——这里似乎是她的书房,她正在桌边裁纸,见到程亦风突然出现,吃了一惊:“程大人,你怎么——”
程亦风喘着气:“符……符小姐……你没出门就好……菱花胡同……被人抄了。”
符雅手中的裁纸刀“当”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她的人像被施法术定住了一般,微风从窗外吹来,她手下按着的宣纸“哗哗”作响。
“小姐不要太过忧愁。”程亦风走上前去,帮她捡起裁纸刀,“这事,程某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现在重要的是小姐自己没有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符雅没有搭腔,静静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程亦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有一张纸上写着“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他心中莫名地一震:此话朴素至斯,却比许多英雄的豪言壮语更无畏,竟还隐隐有些苦中作乐之感。
他知道这大约是符雅在翻译的经书,又担心:符小姐不会是受这些教导太深,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吧?那还得了!他忙又劝:“凡事都要从长计议,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呢?哪怕是小姐要讥笑程某,程某也非说不可——程某素来打仗都是保命为上,才能苟延残喘到今天,继续为国家为百姓效力。小姐若想完成这部经书的翻译,让其中教义流传于世,还是不要意气用事,珍重身体为上!”
“噗哧”符雅在这关头竟笑了起来:“大人看符雅像是个意气用事,喜欢找死的人么?”她将裁纸刀拿起来,继续裁完那一叠纸,整齐起放好,又着手收拾文房四宝。最后将翻译好的经文装进一只小匣子里锁起来。“大人深夜前来报信,符雅感激不尽。不过,符雅还是想去菱花胡同走一趟。”
程亦风差点儿想跪下来求她:“小姐,这看万万使不得……”
符雅示意他不必惊慌:“大人放心,我又不是要去自首。我只是担心之前翻译好的经书,不想被人抄了去。那可是好几年的心血呢。”
“可是那里想必全是顺天府的人!”程亦风道,“太过危险了。”
“教堂有另外一个入口,并不在菱花胡同。”符雅道,“不知道有没有被官兵发现。我只去看看,若是没有被发现,我就去找经书,倘若已经被发现了,我决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大人这样星夜赶来救我,我岂能辜负大人?”
程亦风心中一颤,一番别样感受,难以形容。还想开口再劝符雅不要冒险,但符雅已经自己披上了斗篷,他暗想:看来怎么劝也无益,不如跟着去,有什么状况,哪怕是滥用职权和顺天府撕破脸来,也要保住符雅。
两人便一同出了门。符雅没有叫备车,很自然的就上了程亦风的车,辘辘的驶往菱花胡同。彼此默默无语。快要到的时候,符雅吩咐多走一条街,到隔壁磨盘街才停了下来。她和程亦风都下了车。她自在前面引路,不时在一座低矮的民宅前停住,伸手敲门,三长两短,便有一个中年妇人来应。程亦风认出这妇人就是当日在教堂曾给自己开过门的张婶。
“符小姐!”张婶一看到符雅,立刻声泪俱下,“白神父被他们抓去啦!好多执事弟兄姐妹也都被抓了。他们为了让别人先从这秘道逃出来,结果自己就……所有有职分的人里,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我对不起他们!我……我为了自己逃走,把后院的病人都丢下了。我该死!符小姐,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那些病人,程亦风暗想,符雅还不知道他们都被就地斩首了。倘若告诉她,她不知会悲恸成什么样儿!这当儿,还是不要说的好。
说话时,那妇人身后又冒出好些脑袋来,大概都是从教堂里逃出来,暂时还没散去的教徒们。他们也都抹着眼泪:“我们也都该死,只顾着自己逃跑……不应该把白神父留下!符小姐,我们对不起白神父!”
“张婶,你不要责备自己。”符雅扶着这个痛哭流涕的妇人,又对着她身后的人道,“大家也不要这样自责。若你们都对不起白神父,那我呢?我本应与你们同甘共苦,但我却舒舒服服的待在家里,到现在才来。”她推门走到了众人的当中:“我们这些罪人,虽然蒙恩,*却依然软弱。你们记得么?耶稣被捕的时候,连使徒彼得都三次不认他。何况我们呢?”
众人听她这样说,才渐渐止了哭声。程亦风却完全不晓得她说的是什么典故。
“符小姐,现在要怎么办才好?”众人纷纷问道,“你有办法把白神父他们救出来吗?”
符雅摇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你们不要忘记,我主说过:‘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此时此刻,白神父不想看到你们用属血气的方法来搭救他。我方才刚刚翻译这一章经文的,就带来给大家看了——邱先生,不如你来读给大家听。”
那被称为邱先生的看样子是个老秀才,面上有种屡试不第的沧桑。他从符雅手中接过一页纸来,就读道:“我们虽然在血气中行事,却不凭着血气争战。我们争战的兵器,本不是属血气的,乃是在神面前有能力可以攻破坚固的营垒,将各样的计谋,各样拦阻人认识神的那些自高之事,一概攻破了,又将人所有的心意夺回,使他都顺服基督。”
他如此读着,旁边的众人就不住的划十字。符雅道:“我想这时候白神父一定在向主祷告。大家若是暂时不能回家去的,就在张婶家里祷告。我们既然是蒙神拯救的一群,他岂不为我们开路吗?越是在困难之中,上帝才越是与我们同在呢!”
“阿门!”众人都应着,许多跪了下去,交握双手,喃喃的祷告。符雅则低声对张婶道:“我要去教堂里看看能不能把翻译好的《圣经》拿回来。我自己会小心的,且有程大人照顾我,你们不必为我担心。”
张婶看了程亦风一眼,颇有怀疑:就这穷酸书生的模样,能照顾得了谁?不过既然是符雅说的,她也无法阻拦,静静的将两人引至秘道的入口处。
看着那漆黑的通道,想着另一头不知是吉是凶,程亦风有一种比挂帅上阵更紧张的心情。责任的重担从来没有比这时更加真实过。
“符小姐,还是我在前面走。”他夺过油灯来,“万一那边出口有人守着,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
符雅望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那好,多谢大人了。”两人一同步入那黑暗。
走进秘道之后,程亦风才发现这秘道非常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他在前,符雅在后,他自己的身影就几乎把油灯微弱的光全部遮挡住了。唯恐符雅看不清路跌倒,他向后伸出手去:“若小姐不弃,请让程某相扶。”
符雅没说话,虽然背对着,他却很确定的知道,必然有婉转的微笑流光般的在她面上闪过。正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唐突了,符雅就已经把手递了过去——普通女子计较这那“授受不亲”的教条,只会递袖管上去让人拉着,而符雅却直接把自己的手交到了程亦风的手里。那种温暖柔和的镇定之感刹那从他的掌心传到全身,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汗湿了——自己是多么的紧张啊!反而符雅一直那样的镇定。
仿佛能读出他的心思,符雅轻轻笑道:“大人别以为符雅不害怕。经上的道理我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心里总是害怕的。要不然我就不是人,是神了。可是,若我方才显出慌乱的样子,那些教友们岂不是更加无所适从?”
“那小姐现在害怕么?”程亦风木讷的问道。
“原本是怕的。”符雅道,“不过我知道天上有我主上帝看着我,前面又有大人在给我引路,我就不怕了。”
程亦风颤了颤: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心中不由慌乱:我是一个半生漂泊一事无成的酸腐书生,即便是现在突然走了官运,我自己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材料?符小姐聪慧过人,温和识礼,岂是我配得上的?况且我心里一直就惦记着那个幻想般的女子……啊呀,符小姐若是属意于我,岂不是误她终身!
“小……小姐……”他尴尬的开口。
“大人请让我把话说完吧。”符雅静静地,“出口那边不管是什么情况,既然教会已经被官府知道,符雅总难逃此劫。未来是生是死,符雅并不知道。所有有些话怕是不说就来不及了。”
程亦风的心狂跳着,不知道她会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他恨不得能立刻聋了,什么也听不见,但心里又有某一部分刺激着他要去听,渴望去听。这样内心的争斗让他好像灵魂离开了身体——那躯壳还兀自朝前走着,元神却已经飞到了身后,看见符雅,微光中格外纯净的脸庞。
“这些话,我其实很早就想和大人说了。”符雅道,“其实当年楚军攻来,程大人在凉城摆空城计的时候,符雅并不在东海蓬莱国。符雅就在城楼上。那一役之后,符雅的母亲病逝,符雅才由家奴带着,去蓬莱国投奔做使节的父亲,这样辗转漂泊,今年才算是正式回归故园。”她顿了顿:“十几年来,大人当初怎样救下了全城的百姓,还有符雅,我历历在目。大人就是符雅的救命恩人,我一刻也不曾忘记。只是……大人从来就不知道有符雅这个人吧。”
“啊,这……”程亦风讷讷道,“程某当时也慌得乱了方寸,没见到小姐……不过那时,程某也不认识小姐。”
“大人当然没见到我,也不认得我。”符雅浅笑道,“大人当时眼里只有楚军。到楚军退了,大人眼里就只有朝阳公主吧?‘夜雨声声,疏钟断,那回轻别。嗟憔悴,梦里相见,青丝成雪。路指瑶池归去晚,愁肠过似丁香结。便无情到此也*,孤灯灭。’大人这半阕《满江红》也是纪念朝阳公主的吧?”
“朝阳公主?”程亦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心里如电光一闪:莫非是那个女子?若不是秘道过于狭窄,他一定会转身看着符雅。
符雅幽幽道:“朝阳公主,其父为故崇文殿大学士于适之,其母为当今皇后之姊,封韩国夫人。韩国夫人新寡时,皇后常叫她入宫闲谈,以解烦闷。后来有一天,乘船游湖,忽然船底泄漏,她便溺水而亡。皇后把她的两个女儿接入宫中,视同己出,皇上也就封了她们为公主,姐姐是朝阳公主,妹妹是素云公主。樾军压境时,要选宗室女子下嫁,只有朝阳公主年纪合适,皇上就送去樾国和亲……后来她在樾国下落不明,据说是遭了樾人的毒手,也有说是我朝派人暗杀她,好乘机撕破与樾国的和约……”
原来是被选去和亲的薄命女子!难怪多年来一点消息也没听说过!程亦风心中慨然——听符雅这样说,这个女子多半已经香消玉殒。他本以为自己听到这种消息时会悲痛不已,但此时心中只有一点淡淡的哀愁而已,是感慨,是叹息,却不是哀痛。真的,连这个女子的容貌都模糊了。为何惦记她十几年?难以解释。
“当年素云公主似乎也在城上,”程亦风道,“这个小姑娘现在如何了?从来也不曾听宫里的人提起过。”
“凉城一役的时候,素云公主才只有八岁。”符雅叹息道,“我做公主伴读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和这个小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她自幼多病,又脆弱善感,因为没有双亲,所依恋的唯有她姐姐和我。可是凉城一役之后,我因为母亲病重,就离开了宫廷,后来更去了蓬莱国。等回来时,才知道朝阳公主远嫁,而素云公主已经因为思念姐姐而夭折了。皇后娘娘再不愿再提起这件事来。”
于适之,就是变法不成郁郁而终的于文正公,程亦风暗叹,没想到他的一家结局都如此凄凉。
符雅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这些年虽然不在楚境,却一直关注着大人的行踪,曾搜集过一本坊间流传的大人的诗集,其中感时伤怀,有不少都是抒发对一位神秘女子的思念之情。旁人或者看不出,又或者附会成喻抱负为恋人云云,而符雅却一读就知道,大人挂念的是凉城城楼上和大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朝阳公主。大人对朝阳公主一片痴心,却又不知道她芳踪何处。宫里人都忌讳提起这段往事,若我不说,恐怕大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片痴心,程亦风自嘲地笑了笑,此时陡然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和去向,忽然觉得十几年来是他所思慕的是一个自己塑造出来的神仙偶像,虚无缥缈。这叫哪门子的痴心呢?
才想要说些什么,猛地感觉周围宽敞了,原来已经到了秘道的尽头。接着,符雅抽回了手:“符雅自知同朝阳公主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过去总奢望,也许大人天长日久就忘记朝阳公主了。不过读到大人的《满江红》,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有时我又想,如果告诉大人朝阳公主已经不在人世,大人或许就绝了这思念?只是,那样未免太过小人——况且,就算朝阳公主不在了,如何轮到我呢?思索再三,犹豫再三,就一直没有和大人说。今日,我想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大人应该知道真相。作为大人的朋友,我劝大人不必为朝阳公主继续耗费青春……”
“小姐,这……”程亦风舌头打结,不知说什么好。
符雅微微一笑,夺过她手里的油灯:“总算把话都说出来了,了无牵挂了。”她一闪身,忽然就不见了人。
“小姐!”程亦风朝那微光消失的方向摸索着追上去,绊倒在一架梯子上。他手脚并用的攀到顶头,却只听到上面有人“咔”的插起了插销。心知是符雅不愿自己陪她涉险,故尔将他锁在秘道里。“小姐!小姐!”他拍着那紧锁的门板,手掌触到的只是冰凉的铁栓而已,和方才符雅那只温暖镇定的手是那么鲜明的反差,他陡然间竟有如失至宝的感觉。
“小姐!小姐!”他用力撼动那门板,只是毫无功效。
且这个时候,他又听到有人喝到:“谁——咦,你是皇后跟前的女史,你为什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礼物……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