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连日来多雨,常常早上还是晴好的,到了午后便会淋淋漓漓地落起雨来,碧叶衬的绣球,翠影间的栀子玉簪,还有外头池子里初开的白芙蓉,就都浸润在一片朦胧的雨光里。这般天气连绵不绝虽有些恼人,绛树的身子这几日却是好多了。自那日之后,秦桑果真每天亲自煎药送药,甚至看着她服下,也由不得她再耍什么手段。至于那天所说的其他的话,他再不曾提及,言行之中也没有丝毫越矩。他一直是洒脱淡静的君子,绛树暗暗欣慰,渐渐地也就将初时那一点不安放下了。
正是傍晚时分,廊外暮雨纷纷,荆桃如菽,对着阁子玲珑。绛树在檐下看着外头急雨,忽听身边的清歌唤了一声“秦先生”。绛树回过头,秦桑缓缓踱到廊下来,身上乌檀木药箱还未卸下,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
绛树看着他脱下蓑衣,笑笑道:“秦先生今日不是已经来过了么,也盯着我服了药,此时又来是有什么嘱咐么?”“我是来向姑娘辞行的。”秦桑轻轻抖了抖蓑衣上的雨珠,“我要离开一段日子,接下来有几日不能来为姑娘诊脉了,姑娘只需每日照常服药就是,我很快便会回来。”
“你要去哪儿?”绛树疑惑地蹙一蹙眉,好奇道。秦桑笑了笑,走近一步放低声音道:“姑娘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我说过的话自然也要做到。我此番是要回一趟荆州,为姑娘寻来那味医心病的药。”绛树一怔,转瞬明白过来,惊讶、感激夹杂着思念与苦涩一同堆积上心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强自镇定半晌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多谢。”
秦桑不以为意地一笑,转头望向廊外雨雾,“姑娘不必客气,既然是故友了,我若也同府上那些医官们一样对姑娘束手无策,又何必来此呢。”绛树听他说得随意,感激之余却不免浮上些许隐忧,她四下环顾了一番,轻声道:“进屋说吧。”
房间内尚未点灯,外头雨幕连绵,房中的光线便有些迷蒙与暗淡。两人对面而坐,绛树小心地道:“丞相是多疑的人,你可曾告诉他你要去哪里?”秦桑点一点头,微微含笑道:“离开府上自然要禀明,只是我同他说的是我每年必要游历一次,寻良药,访隐沦。所赖姑娘近来有所好转,他也能信我几分。”
他见她似乎仍忧虑,便肃了肃神色,“你放心,我不会径直奔荆州而去。出了许昌,我便先向东行,经豫州、扬州,再溯江南下,沿途各地都会停留几日。如此,在荆州逗留一二日也就不可疑了。只是这样一来,难免要耽搁不少时间,怕是有些日子才能回来。”
“不要紧。”绛树摇摇头,那句到了嘴边的话让她觉得有些别扭,可是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安全就好。”秦桑缓慢而郑重地点头,转而凝视着她道:“如今阵营有别,我要见他,需得带样你的东西做信物才好。还有,你有什么话要同他说,写封书信吧。”
绛树闻言默然,思量片刻,起身寻来一方素绢与笔墨,提笔许久也不知该写些什么。哪怕的确是深深积了满心的委屈与苦楚,她也不想长篇累牍地同他诉那些,只是徒增彼此的悲愁罢了。可是那情绪却固执地堆在那里,由不得她强颜欢笑说自己一切都好。她闭上眼睛轻叹一声,笔尖一顿,微微颤抖地落了下去:“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1)”
写罢这一段,绛树深吸口气,稍觉得平静了些。她终究不想将满篇怨言送到他手上,于是想了想,复又接着写道:“妾身安好,唯念君康泰。君其劳碌有度,饮食起居随琇莹照料,望善自珍重,勿多牵念。”
这短短几句却是字字沉重,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将所有痛切的倾诉压抑成那寥寥数句关切。绛树搁下笔,缓缓地将素绢折好,封进绢袋中,又取出一方丝帕一并推到秦桑面前,无力地垂下头,“你到那里时,叫人把这丝帕给他,他会见你的。”
“好,我记下了。”秦桑先拿过丝帕在手看了看,上面只是绣了一团图案,卷草、如意云纹,他还是禁不住好奇地一问:“这是你专为他绣的图样么?”“是。”绛树的声音仍低低的,却微微抬起头,也望向了他手中那图案。临别那一晚的话恍惚又在脑海中响起,视线便有些模糊了。她心念一动,拿过尚还摆在案上的那封信打开,又提起笔在后头续了一句。“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笔搁得久了些,她写得又急,最后几笔的墨痕已淡了,她也不去管,忍一忍泪将信重新封好,再一次放到秦桑面前。
秦桑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将信收进怀中,站起身道:“我走了,我不在相府的这段日子,你自己保重。”他似是觉得这话太像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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