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现在不能吹风,还是再忍忍吧。”绛树无意多说话,就此作罢了,却放不下心中厌倦的情绪:养好身子之后又能怎样呢?她已经没有了这个孩子,对于这里的日子除了仇恨再无希望,倒不如一直这样清静下去罢了。
瑶琴不理抛书卧,无梦南柯。绛树静养了一段日子,虽还不能出门,至少也可以下床走动了。数日雨中,春寒犹在,银叶隔着龙香慢熏,香也染上了潮气。因她还在病中,燃香也不能有太多烟气,画阑特意在配制香料时添了几味草药,又多置了几重帘帷,淡烟只在软绉纱帘之间小小一隅飘散摇落。
绛树斜倚在窗前,看着堂前满树的梨花,大叶大叶舒展的芭蕉,被春雨洗濯的青青碧碧,素素白白。廊下有燕子修花口,双/飞衔芹泥,满目清新的景致。清歌端药走来,身后照旧跟着陈大夫。绛树抬头看了一眼,向清歌道:“你先去吧。”清歌应了一声,搁下药碗退出去,剩下陈大夫独自站在那里。
绛树仍侧头望着窗外,不再开口也不看他。等得久了,陈大夫不免略显局促不安,刚要开口唤她,绛树却已先回过头来,将手臂往身前案几上一放,淡淡笑道:“有劳陈大夫久等,请吧。”陈大夫摸不清她的意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上前去诊脉。静默了片刻,绛树悠悠道:“辛苦陈大夫每日过来了,原本不过是为人办个小差事,如今却为自己找上这样一桩麻烦事情,也是难为你了。”
陈大夫僵硬地笑了一笑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在下是奉丞相之命为姑娘调理,姑娘所说的辛苦为难可不敢当。”“是么?”绛树仍是微笑道:“你奉丞相之命,那么若是我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丞相会怪罪你么?”陈大夫身躯一震,强自镇定道:“姑娘不必担心,此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顽疾,何况府上什么药物与补品都一应俱全,纵使姑娘原先便身子弱些,可若如此用心将养,又怎会不见好呢?”
“你说得是。”绛树空出的一手支着腮,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依你的意思,若是迟迟不好,该怪罪的是我才对。”陈大夫慌忙跪倒于地,急切地解释道:“在下绝无此意,姑娘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明白,因为我让丞相知道了姑娘有孕之事,姑娘才会失去这个孩子,所以姑娘或许恨我。可是这种事情哪怕不由我那日揭出来,丞相也迟早会知道,姑娘终究是保不住这孩子的。如今事已至此,姑娘只一味想不开岂非是和自己过不去,还是先养好身子要紧啊。”
“陈大夫误会了。”绛树抬起手一下一下轻叩着窗棂,闲闲道:“我并非怨恨陈大夫,都说医者父母心,想来陈大夫自然也是有慈悲心怀之人,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是不会有心行此阴毒之事的,大概只是因为受人指派吧。”陈大夫颔下的胡须微微颤抖了一下,断断续续地道:“姑娘,姑娘言重了,在下惭愧。”
“你不愿说也罢。”绛树轻声一笑,“事情是怎样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也无需问你。只是可惜她只会指使你,却不再管你的麻烦了。还好我在府上身份低微,又因为这事情惹了丞相不高兴,所以即使我久不见康复,丞相想必也不会怪你,否则丞相怪罪,而她又不会帮你担责,陈大夫岂不是很委屈冤枉?”
窗外雨声淅沥,水珠自柔润梨花瓣上缓缓滑落,滚过正青碧的芭蕉叶,最终跌落在了地上。轻微的“啪嗒”一声,却惊得对面的陈大夫举袖拭了拭额上涔涔的冷汗。他嘴唇翕动了半晌,十分没有底气地嗫嚅道:“姑娘这样说便是妄自菲薄了,姑娘虽非丞相侍妾,可丞相对姑娘的宽容恩宠是有目共睹的。丞相自然会关心姑娘的状况,若是一直不见起色,那自当是在下的过错,并不敢道委屈冤枉。”
“陈大夫既然这样说,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但愿陈大夫是个聪明人,可以想得明白怎样能对自己最为有利。”绛树转回头望着他,一字一字道。陈大夫皱眉沉默片刻方应道:“若到必要的时候,自然不得不为了自己着想。”绛树点点头,语气轻缓下来:“劳烦陈大夫听我说了这许久,快回去吧。”陈大夫神情一松,应声退出去,步履却似乎显沉重了。
绛树听着脚步声走远,眸子深处的冰冷一点一点冻结了方才温和的笑意。端起眼前那碗药,刺鼻的苦涩扑面而来。她拿着药碗在手里转了几圈,一扬手将碗中的药泼到窗外。深黑的药汁没入雨中湿润的泥土里,绛树神色平静地望着它们很快在绵密的雨丝冲刷下融为了一色,仿佛一切情绪也被就此掩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