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月光与初恋无关

    　　月光是美丽的，里面有我刻在心底的纯真。17岁那年的夏天，我中专毕业，分配到县城的商业局当了一名会计。办公的地方坐落在繁华路段，是一座三层楼，我的办公室、宿舍被安排在一楼，二楼是局长们的办公室，三楼是两排宿舍，住的是一些从农村来的女孩子。她们是附近山楂食品厂的临时工，都十七、八岁的样子，上班、下班都成群结队，花花绿绿，唧唧喳喳，给原本寂静的办公楼带来了许多喧闹，也带来了许多色彩和活力。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月光溶溶，白日的炎热已经悄悄退去，院子里有风刮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角落里不时传来几声虫子的低吟。我端着脸盆，到楼后的自来水龙头前洗衣服。忽然，背后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在如水一般月光中，走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小巧玲珑的身材，圆圆的脸，纯洁的眼神，两根长长的辫子，穿一件月白色的的确良衬衫，在幽幽的月光中，像一朵雾中的小花，娇美动人。

    “你是刚来的学生吧？”女孩柔声细气地跟我打招呼，看来她注意到我已经有些时日了。我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我来帮你洗吧”女孩不由分说就把我泡着衣服的脸盆端过去，蹲在地上麻利地揉搓起来，过了一会儿，拧开水龙头，一遍遍的冲洗后，哗哗的水声十分悦耳。我不知所措，只好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洗好了”女孩站起来，大方地把脸盆交给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在月光下充满温情。我呆呆地接过脸盆，手有些微微颤抖，很不自在地把头低下，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说，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宿舍。

    那天晚上，我好久没有睡着，第一次品尝了失眠的滋味。

    从此以后，不知为什么，总希望在楼道里或者大街上见到她，有时只要一看到她的身影，或者听到她的声音，心就会不自然的怦怦直跳。记得那些日子，我正读到歌德的一本书少年维特的烦恼，在那个骚动不安的年龄里，在那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夏天，生活的诗情画意充满了我17岁的年轻的胸膛。

    大约是在一个月后周末的一个晚上，我骑车由县城回农村老家去。由于走得太晚，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空荡荡的柏油路上投下两排长长的树的影子。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女孩推着车子在慢慢的行走。赶上去，到了女孩身边，我不由的一愣，巧得很，正是三楼上帮我洗衣服的那个女孩。“是你，怎么了？”我不禁下车问道。女孩立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回答我说：“车链子断了，没法骑了。”我看了看四周，这么晚了，车子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可修。“我陪你一起走吧”我想也没想，就对女孩说，心中涌起一种豪迈和幸福的感觉。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在空旷的马路上，在月光铺成的银色长廊里，陪一个美丽的女孩走了二十多里的路程。四周的田野很静，仿佛只有我俩的脚步和心跳声。天上有一抹浮云，月亮在高高的空中窥视着大地。眼前的绿树，远处的山峦，还有脚下的路，都朦朦胧胧的，好像被溶解在甜甜的梦幻之中，一阵轻风吹过，给人以清爽的感觉和透明的感动。

    那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不知不觉，季节的变化很快，眨眼间秋风凉了。又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又是在办公楼后的自然水龙头旁，我又是在洗衣服。女孩悄悄地走过来，出现在我的身边，这回没有帮忙，而是有些羞涩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里面有几卷山楂片，送给你吧。”我立起身，湿淋淋的手赶忙在衣服上蹭了蹭。

    “我们厂的活干完了，很快就回家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到我家里去玩吧”女孩的眼睛看着别处，喃喃的说完，一转身就走了。月光下，我隐隐的感觉那双透明得有如一汪秋水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记得，在双手接过小包的一刹那，第一次碰到了她温润柔软的手。

    回到宿舍，激动地打开小包，有6卷山楂片，这是食品厂的产品。而令我心跳不已的是这小包，那是女孩子用过的一块手绢，白色的底面上，绣着几朵淡蓝色野花，好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第一次想了许多。在那个时候，一个城里、一个农村，毕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月亮高高的悬挂在中天，从窗外泻进的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感觉那么近，又那么远；伸手可触，又虚无缥缈。

    第二天，我到百货大楼偷偷买了一条红纱巾，揣在口袋里，想送给那女孩。在白天，在晚上，我苦苦寻找和等待了许多时日，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女孩的影子。后来，那条红纱巾在口袋里揣了很久，终于没有送出去，我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落寞与失落。

    一个故事、也许不叫故事，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至今我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她美丽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了许久的日子。

    时光如流水，20多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前几天，在县城的集市上，我突然看到一个摆摊的农村妇女，极像当年的女孩。不过，再也没有了当年纯真的模样，皮肤粗糙且已有许多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充满了麻木的神情。我悄悄地看了她几眼，就默默地走开了。心头掠过一丝怅惘，我没有想好，能够对她说什么。

    如今在城里，我参加工作时住过和工作过的办公楼也早已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豪华的购物超市。真是人世沧桑啊！

    今晚没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