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

    　　有这样一部电影，获了奖。

    影片名字叫轨道，讲一个哑巴姑娘和一个无臂青年的爱情故事，那个无臂青年是有生活原型的，就生活在我周边的县城。97分钟的影片只有三句台词，是姑娘病了，残疾青年去镇上给她买药时在药房里的对话：

    “有感冒药吗？”

    “要什么样的？”

    “要最好的。”

    除此之外，影片全是自然的噪音。

    这部影片于是在我的想象里开始流于写意和抒情。导演告诉我说：聋哑人和别人交流，用的是手语，可男主人公偏偏是没有手臂的人；这个青年身体残疾了，没有双臂，但他还能够用语言和别人交流，可遇到的喜欢的姑娘偏偏却是个聋哑人，那么这两个人的感情如何交流呢？平常人最简单的交流与沟通方式，在他们之间被生生切断，于是他们只能用眼神，用人类最简单最原始最纯真的眼神去表白心灵，然后渐渐的相互理解、相互关怀、相互融汇，最后生活在一起。他说他就是想表现一种最原始最真挚的吸引和感情。

    忽然的，这个说不上离奇的情节设计却让我动了心，刹那间的意味深长仿佛制造了某种无声的碎裂。我在那一刻有点恍惚地用神游去构想镜头语言：当世界只有静谧的风吹草动或者星光闪烁的声音时，两个善良而静默的人用眼神互相凝望，那时候他们的眼睛一定晶莹透亮，纯粹而含满诉说，装着所有所有情绪的喷薄却隐不能发又心领神会。这场景会不会震撼我？而与之相比，我们这些拥有语言和手势的虚伪而幸福的人们，学会过表达吗？珍视过交流吗？真挚过感情吗？

    可是，可是，看到美丽姑娘美丽眼神的时候，我觉得这可以是个曲折动人的爱情，可是，可是，看到残疾青年裸露的残臂时，我又觉得这是残酷而崩溃的现实，美好永远失真。或许这个世界，总是在让美丽的曲折与崩溃的直面相互掩映.相互倾轧。纯真动人，却又不忍猝睹.

    心底的叹息莫明升起和散布，我不知道自己试图弄懂些什么？曲折的眼神能因理解和爱意而相濡以沫的质朴和直白，可是，那些原本可以直白而简约的语言和手势呢？又因了什么变得复杂、拥塞和曲折呢？徒有其表的健康的人们往往会说许多话，可这许许多多的话语里，又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心灵的痼疾？无端闯进的某段路途中那些怅然的走神开始锐利，我记起车窗外烟织尘纺的风景在瞳孔中流转，那些曲折的山脉，那些背道而驰的风景如同抽丝般的绞痛和堵塞，渐渐漫进的绵密和拥挤和漫无目的，在困惑曲曲藏藏的寒冷与曲曲藏藏的温暖，哪一个更接近漠然与折磨？为什么，为什么人们总是会用各种方式与技巧，或为自己或为别人填一腔堵塞，还有在成年的世界里，可曾存在过纯粹的眼神吗？

    也许曲折是一种美感吧，就像那些曲曲折折的忧伤打下的一页页腹稿，总在一遍一遍誊写相反与末路的心思。写千千世界里，总有些故事让人万分理解和无法理解许多情节何以薄如纸又冷如铁，写那些微末的不值一提的真相，该如何去粉碎残留的苍白和堆积过的坚硬？

    象是忽然懂了一件事。情与爱其实多么多么不同，原来可以是面目全非的两个概念。情不过是一种热烈或者冷寂，是燃烧以及毁灭，是烟花绽灭瞬间的惊叫和叹息，而爱却是温暖、包容、怜惜和忍耐，就象我惧怕、但那个美丽的哑巴姑娘并不惧怕的残酷。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情的人总是要分开了，因为，在一起时人们往往只给予对方最好的爱情，却并未甚至从未爱过他们。少了爱的爱情是亩薄田，洒上梦想的种子，却往往收获梦魇的果实。所以当情四处泛滥与弥漫的时候，爱仍然要沦为罕见。

    当曲折建起一个又一个落差的时候，有些故事像关不上阀门的水线一样放肆地直落，让人不得不挽着记忆里抹不掉的那些阴郁，故意的施虐一样去撕扯和欺凌被紧紧压迫在心底却不能遏制和不可遏制的情绪。那些沉渣泛起的交错的轰然的静默的崩溃，用苦茶的滋味厮磨肺腑和每一根神经，沉重的膨胀的抑郁被挤压得想爆破，想找一个出口。可是，找得到吗？

    其实，真的不想再用所谓的对错去拷打某些天然的认知了。真的不想了，真的不想让那些胶着的窒息的错觉再去拦截溺水中薄弱的呼吸了；真的不想了。当骨骼上的划痕和遍布每一寸皮肤的微痛与酸楚都只能打动自己却永无法打动别人的时候，就用些清水拌着沉沦去酿剂最苦的药吧，灌进荒原里去医治一次遗落。

    一段意外的旋律在跌宕的浪迹的音符里漂流，如果遗忘是一场战争，除了时间，除了那个缠绵犹柔恍惚苦味的时间，还有什么是人们手中虚弱的兵器？当曲折已经扭结成沦落的布局与清幽的意趣的时候，被点醒的辛酸与苦涩只能泯灭所有语言与手势，残缺的心灵落下黑色的幕布，再也看不清眼神。

    近来竟然纵酒，北方人常常讲究宁伤身体不伤感情，所以性情之下，十分钟就可以让自己醉掉，浓睡消不尽残酒的夜半，常常会忧伤地问问自己，你什么时候能顺利的不再醒来呢。可也并不厌烦醉言醉语的日子，就像不再介意和拒绝任何拥抱，试探的，温暖的、暖昧的或者逢场做戏的，都算得了什么呢？所有怀抱其实都轻浮得支离破碎，既然眼神已经开始模糊和多余，再多真诚以及虚伪的拥抱，从来不足以托付灵魂，那么，又有什么是值得介怀的？

    那个断臂青年是真实存在的，而哑巴姑娘是个杜撰的人物，就如同生活与现实是一场残酷，而爱情和幸福大多是一次次美丽而忧伤的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