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教我削铅笔

    二十年前，六岁的我与七岁的姐姐一同跨进小学大门。姐姐的运气好，当了花枝招展的年轻女教师的学生，我的运气欠佳，遇到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当班主任。

    那时候，乡村小学师资紧缺，低年级实行“包班”上课，班主任、任课教师、管理员都由一人担任，学生走进不同的教室自然也就走进了不同的生活天地。姐姐性格内向，在年轻女老师的感召下，居然也有了一脸灿烂的阳光，我则倍感失落，眼看姐姐在班上又是唱又是跳，快乐得象屋檐下的燕子，我只好默默地望着老先生洗得泛白的中山装发呆。

    先生姓羊，念过“四书”“五经”古学底子厚，爱写毛笔字，其字体潇洒遒劲、入木三分，四乡八里的牌匾有不少都出自他的手笔。先生字写得好，却不喜欢音乐，一年四季很难听到他偶尔哼哼，不仅如此，他还把我们的音乐课改成了写字课，这让我们很不满意，而最不满意的又是写字课老让我们削铅笔，不让我们写字。

    第一堂写字课，老先生给每一位学生都赠送了一支“中华牌”铅笔。他捋起衣袖，把铅笔高高地举在额前，一本正经地说：“祝贺你们有了第一支铅笔，希望你们用它写出最美的文字。”有几个同学在座位上小声嘀咕：“我都用过好几支了。”先生猛一转身，直直地盯着说话的同学说：“错！你们以前用过的不算。没有上学之前，铅笔在你们手里是玩具，现在这支才是真正的笔。以前你们拿它涂鸦，现在我们要用它做学问。”小小年纪的我们还不懂得“做学问”的含义，但是，看见先生一脸庄严，我们对手中这支铅笔也有了几分敬畏。

    先生告诉我们，铅笔的种类很多，从外型上看有棱形、圆形、扁形几种，但是小学生只能用棱形铅笔，还不能太软，最好是hb的。我们睁大了眼睛，弄不清楚铅笔究竟还有哪些讲究，也搞不明白先生定这些规矩有没有依据，只好似懂非懂地点头。

    先生又问，有谁会削铅笔？班上立刻有二十几个人争先恐后地举手，先生把手举得最高的男生叫到台前，交给他一支圆形铅笔让他削。这个男生特别受鼓舞，激动得双手发抖，又是削，又是剁，又是刮，三两下就削好了，全班同学都惊羡不已。先生接过削好的铅笔，看了看，又拍了拍那个男生的头，示意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先生开始削铅笔，他先用一张废纸垫在桌面上，然后，拿起一支棱形的铅笔一刀一刀地削起来。他削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刀都包含“起、运、顿、收”几个招式，跟他写毛笔字的姿势很相似。削完以后，他又把碳芯很小心地修整了一次。然后，把两支削好的铅笔发下来传给大家看。我一看就笑了，先生那支削得轮廓分明、刹是好看，而同学那支却是奇形怪状，象狗啃过似的。先生说：“削铅笔也是写字的一部分，这个道理你们以后慢慢会懂的。”

    从那以后，我们每堂写字课都要进修削铅笔，有时由先生示范，有时由进步最快的学生表演，有时又作为家庭作业展览，有时还会开展削铅笔比赛。开始一段时间，大家都很不耐烦，特别是听到隔壁教室传来阵阵歌声的时候，同学们都恨不得立刻飞出教室。后来，我们对削铅笔渐渐有了兴趣，削铅笔居然成了我们学习时排除杂念的有效手段，再顽皮的孩子一拿起铅笔刀都变得安静了、专注了。到一年级结束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练出了一手削铅笔的绝活，更重要的是，我们还相继养成了耐心细致的好习惯。

    二十年过去了，尽管后来有了卷笔刀，甚至有了电动卷笔刀，我们都没有改掉一刀一刀削铅笔的习惯，孩提时代养成的这个爱好，竟成了成年以后工作之余一种很别致的休闲，而从小养成的耐心细致、认真负责的习惯更是让我们一生受用。

    如今，羊老先生早已尘土归土，但他留给我们的启迪和引导却一刻也不曾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