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风中

    羊子，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目击者的描述，我永远不会相信你会用一阕蝶舞为年轻的生命划一个句号，直到把一捧黄土轻轻撒在你栖身的小木匣子上，我仍不愿意相信大幕关闭了，你已经沿着漆黑的甬道向另一个世界走去。

    你本是一个柔弱、本分的人，哪怕应该激情燃烧的时候也显得腼腆、安静，然而，你给世界的最后一张留影却如此惊险、曼妙且抒情，象功夫片中的经典慢镜——那是旧历大年二十九（2002年没有年三十）的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时刻，古妻国的风穿越千年尘艾之后更加温地吹着，原野上的新绿早就灿烂成了一片一片的小诗。在这样一个诗意盎然的午后，你的心情格外舒畅，以至于你坐下那辆“太子125”都有了想飞的冲动。

    转过一个山卯，你看到了自己新修的小洋楼，看到了楼顶飘扬的红气球和门楣上大大的“福”字，甚至，还看到了妻子和儿子张望的眼神，于是，你再也抑制不住腾飞的渴望，鬼使神差一般飞了起来。当时，有三位观众目睹了你的飞跃，一位是锄地的农妇，一位是晒太阳的大爷，还有一位踢毽子的小孩。当一道弧线划过，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三位目击者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对你的表演作出了反应：农妇的锄头砸了脚，大爷的椅子翻了翘，孩子一不小心就洒了尿。你没有来得及回味蝶舞轻扬的过程，也没有来得及听到观众迟疑半晌才发出的惊呼，一股鲜血畅快无比地从你裂开的头颅中奔涌出来，瞬间就染红了黄土，然后，你很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以一种奇特的造型向这个世界作了最后的诀别。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任何原因。交警勘察了现场，说这是他们遇到的最离奇的车祸；三位目击反复描述了当时的情形，说真的不可思议；我也在你出事的地点来回走了许多圈，说真的，除了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惊惧和颤栗，我实在看不出这是一个通往天堂或地狱的入口。

    个子矮小的你从外型上看不出男人应有的气质和风度，但是，一跨上摩托你就成了真正的追风骑士，你的相片大多数有摩托车做背景，有摩托车做背景的你很帅、很酷、很潇洒。你说过，很喜欢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象蝶舞风中，有生命勃发的激情。妻子劝说过你，让你不要太宠摩托。你却说，车也是你的“老婆”不能厚此薄彼。妻子说，那不是你的老婆，是红颜，自古红颜都是祸水。你不信，说妻子心胸狭窄，爱吃醋。这样的争论我听得太多，听得太多之后就很难分辨出是非曲直。从男人的角度想，我知道车是你自尊的一部分；从女人的角度看，我又觉得你应该离开车柄去紧握妻子那一双小手。

    争执总会有结论，只是你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完成。你不经意划出的一道弧线，你生平仅有的一次飞翔，以及你并非刻意做出的那个造型，早早地断绝了多少人的期待和梦想呵——即使你有一千个一万个委屈，也找不出半点原谅你的理由。

    你的老父亲和老母亲相互搀扶着，缓缓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他们知道，悲剧才刚刚开始，自此以后，了无期盼、度日如年的风烛残年才是真正的艰难。

    妻子牵着儿子默默走在新年的阳光里，一遍又一遍地对儿子说着“爸爸出远门了”一类的谎言。儿子问：“爸爸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买玩具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少不更事的孩子也握着一把情感的刀呀，净往痛处捅。

    “丁玲玲——”你的手机又响了。从出事到现在，你的手机上已经有二十来个未接电话。看，又是一则短消息：“羊子，新年好！祝你羊年大吉，喜气洋洋，洋洋得意。”

    （注：羊子，我的一个年轻朋友，2003年春节死于车祸，没有来得及吃上团圆饭。）